蝉鸣声声,骄阳烈烈,此时正是一日间最热的时候,兰宅上下的主子们都睡了,只余各处守门的、守着主子的仆婢们还强自醒着,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把眼睛睁的大大的不敢有丝毫懈怠。
天香院里,守着兰香馥午睡的大丫头青雀隐隐又听到了啜泣声,心知可能是大姑娘又做噩梦了,遂将膝上的针线笸箩放在地上,站起来掀开珍珠帘子轻手轻脚的走向了雕花床,拨开天水碧的鲛绡帐子小声喊道:“大姑娘醒醒。”
“大姑娘快醒醒,您又做噩梦了吧。”青雀推了一下兰香馥玉白的胳膊轻声道。
这时兰香馥缓缓睁开了眼,她的睫毛茂密如蝶翅,那睁开的过程就犹如蚌壳打开的过程,只不过蚌壳打开后有珍珠,而她完全睁开眼后,眼角两侧枕上都是滚落的泪珠。
“嗯。”兰香馥声调略有些嘶哑的承认。
青雀“唉”了一声,忙倒了杯温茶水过来,“姑娘喝一口润润嗓子吧,奴婢又听见您哭出声了,到底做了个什么样的梦呢竟哭的那样。”
“忘了。”
在青雀的服侍下兰香馥靠在床栏上,就着青雀的手啜了一口,再开口时嗓音就润了许多。
“这可如何是好呢,您这都连着哭了三天了,但凡睡觉就做梦,做梦就啜泣,奴婢听着那声儿都觉心酸的紧,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想是大姑娘心里受了什么委屈?”青雀透过开着的窗户往东厢房看了一眼,“是那位吗?您别怪奴婢多嘴,她嘴上说着自己心直口快没有坏心眼,可奴婢却觉得表小姐最是个掐尖要强的,每次掐了您的尖,要了您的强,见您生气她又笑盈盈的说自己性子直,嘴巴快,别跟她计较之类的,奴婢腻歪的慌。”
兰香馥握住青雀的手,眼睛看向东厢房,“我知道,难为你一心为我着想,以前是我想差了。”
青雀一听脸上就有了笑模样,大着胆子摩挲了一下兰香馥的脸,“但愿大姑娘这次真能想明白才好,奴婢也就是仗着比您大几岁,从您还在襁褓里就在您身边伺候才敢一次次的仗着脸面说罢了,说句僭越的话,奴婢是真把您当成亲妹妹疼,每次看到表姑娘装傻充愣的欺负您心里就恼怒的很,偏咱们大夫人还一味儿的向着。”
“青雀姐姐,你是我的好姐姐。”兰香馥眸中泛泪的哽咽道。
青雀笑了,掏出帕子来给兰香馥拭泪,“怎么又哭了,以前是个闷静的性子还罢了,奴婢知道您心里明白的很,只嘴上不说谦让而已,这几日就又成了哭包了。”
兰香馥也笑了,“从今儿起就不哭了,我让别人哭去。”
“这还差不多,奴婢可等着。”
“青雀姐姐,我还有些困倦再睡会儿子,你替我守着。她要来闹我就说我昨晚上没睡好要补觉。”
“是。大姑娘放心,奴婢一定拦下表姑娘。”
打发兰香馥躺下,重又放下天水碧帐子,密密掩好防止蚊子钻进去咬了她,青雀再度坐到了碧纱橱外头的凳子上,拿起绣棚继续绣花。
侧身枕着凉枕的兰香馥却一丝睡意也无,她满脑子里在整理这几日的梦境,说是梦境她自己却肯定那就是自己的一生。
午梦千山,窗阴一箭。她这几日竟是在睡梦中把自己的一生都过完了,从最初的不可置信,怨恨满心,到现在的平静接受,她竟是被折磨的身心都疲倦不堪。
可就是这样她却一点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想梦境里的那一生,为什么母亲偏心舒菀菀到了牺牲她这个亲女儿的地步?
为什么她明明紧守闺训却在洞房花烛夜没有象征贞洁的落红?
母亲为什么死的那样突然?
为什么兰氏会遭遇那场大火,满燕京比他们兰氏富贵的多了去了,白莲教却专挑了他们兰氏灭门。
为什么……天苟和楚淳懿二分天下,明明天苟那时已有隐隐胜出之势,却忽的站在城墙上一动不动让楚淳懿射死?
这些都是她这几天整理出来的疑点,更是她迫切想改变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她在梦里都说不出口的事,天苟,楚天苟,大狗子……
兰香馥渐渐将自己蜷起,素白的指尖一下一下戳着凉蕈,一忽儿笑了一忽儿又泪盈于睫。
那一世到死她都没有答应他。
这一世……她和他之间依然横亘着太多的坎坷。
那一世,楚淳懿是祖父为她选的如意郎君,也是她满意的,楚天苟也曾来向她提亲,祖父以她和他差着辈分婉拒了,后来被他偷去山西之后才慢慢知道祖父婉拒婚事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