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府里,六夫人腰挺得直直的坐在炕上,全无往日慵懒相。
碧玉看夫人阴沉着脸,心里有些害怕,却还是硬着头皮端来一碗燕窝羹,低头敛目轻声道:“夫人,您也累了一日,先吃点燕窝羹,暖暖身子吧。”
六夫人道:“下去吧,让陈嬷嬷过来一趟。”
碧玉心中一松,暗暗吐了口气。外人都说六夫人最慈悲,天生一副观音相。可只有她们近身伺候的人才知道,这位夫人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主。当年的金玉姐姐,不过被六老爷看了一眼,就不知被卖到了哪个地方,那副好相貌还能有什么好去处。青玉姐姐也是,也不过无意说错了一句话,就被随意配了人,万幸那人虽没什么本事,却也不是吃喝嫖赌打老婆卖孩子的主。如今她和红玉顶了一等的缺,却每日过得战战兢兢,就怕哪天一不小心就惹恼了夫人。
今儿京城来人送节礼,那个嬷嬷估计在京城也不是多体面,却敢提对着夫人要求,说什么也要见到丁嬷嬷才肯回京。
六夫人本来心里就不平,每年京城姜府面上还顾着礼仪,年年先送年礼给族里,再由族里带着节礼跟着回京。可是,这京城来的礼恨不能一年比一年少,可这里回的礼却一年多似一年。六夫人向来把钱看得紧,还把族里的产出当成自家之物。也年年给京里这么多,心里怎能不气。可有什么办法,整个族里都恨不能指望着京城那位大老爷过日子,不敬着些怎么行。
更何况,六夫人在这齐县从来都是独一份,连县令夫人都来讨好。可京城一个嬷嬷就敢说,“老奴没脸面得见三姑娘,可丁嬷嬷总是要见一面的。都是老姐妹不说,我们大夫人也是特意叮嘱过的。”
其实,连碧玉都知道,京里大夫人才不会嘱咐这事,但凡对三姑娘上点心,哪是今日境况。只不过这嬷嬷自己想见丁嬷嬷罢了,却敢摆出主子来撑门面,就是算准了六夫人没法子真去和大夫人对质。
京城一个不怎么上台面的嬷嬷就敢如此嚣张,让六夫人面上无光,怎能心平气和。
陈嬷嬷一看六夫人的脸,心里就“咯噔”一声,这没好事啊。其实,她也不想总来哄人的,可真是没法子推脱。
她也不多说话,把六夫人的鞋轻轻脱下,慢慢按摩起脚来。一圈一圈,从脚心绕道脚后跟,再慢慢绕到脚趾,一根一根轻轻拔两下,再慢慢绕到大拇指和二拇指之间,慢慢从脚趾缝往脚面上捋,这里是消气的好穴位。再回到脚心,逐渐加大力度,这一刻钟按下来,直让她冒汗。
好在,六夫人乔氏也终于松快下来,觉得一股浊气从心中排出,这才笑道:“奶娘,且歇歇吧,也就你了,能这样疼我。”
陈嬷嬷就着一个小丫头端着的一盆水洗了一下手,挥手让那丫头退下,也笑道:“可别啊夫人,您这是要吓唬老奴呢。这谁不知道,咱们六老爷将您放在心尖尖上,恨不能当闺女一样疼。这老奴要抢了老爷的位置,打死都没处说理去。”
乔氏“扑哧”笑出声来,“就奶娘会作怪。人家本来一肚子气,让你这一作怪,差点忘了正事。”
陈嬷嬷一边服侍乔氏脱下刚刚见外人穿的大衣裳,一面心疼道:“姑娘可对自己上点心吧,多大点事啊,值当这么生气。生气也罢了,这鞋子也不脱,大衣裳也不换,外面带着的冷气多伤身体啊。您看,这一冷一热,衣裳上恨不能都有水珠子。
姑娘哎,不是老奴说您,京城再怎么样,一年能有几回来往?再者说句不好听的,姜家有的是人在外地做官,可谁不看着京城那位的脸呢。您这里已经算是最好了,老太爷好歹占着族长之位,京里那位都不得不敬着。您可打听打听,外地那些,京城是怎么对待的。咱们也不是服软,可谁让那位位子高呢。您又何必计较这些个,好好过日子就最好了。”
自家姑娘这份要强的心就没歇着过。小时候长得出挑又会来事,在家里狠压姐姐妹妹一头。后来到了姜府,凭着好相貌和那份伺候男人的好手段,让六老爷当宝贝捧着。这人啊,心被越捧越大,都快忘了自己原本出身了。
别说大老爷高官厚禄,族里指望着那位撑门面得实惠。就连大夫人,人家那是相爷的闺女,这天下除了公主郡主,也就这位身份高了吧。可自家姑娘在这齐县说一不二,以为自己就是天下第一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