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如钩,清辉似梦,四下安静,好一副清宁之景,能惹文人骚客浅唱低吟,然而甘若虚只觉夜凉近水,寒意罩身,视线一片黑芒,仿佛看见了自身未来,而那银霜般的光华是冻彻心肺的冰雪。
神眷国是天下能进前三的强国,以“通神术”为千秋万代之基,他们认为人生天地间,呼吸自然,都能与天相合,经过锤炼修持,精神便可以交感某位仙神,获得护佑,从对方或相应的天地权柄获得力量,得到神通,随着境界提升,甚至可以直接请那位仙神附体,演绎神打之威,飞天遁地无所不能。
然而并非人人都能修持有成,交感仙神,或因资质或因性子而无法得到回应,于是成为众人口中的“污秽者”“失眷人”,备受歧视,并且因为没有力量与神通,地位自然变得低下。
所以,能否感应到命中护佑仙神的存在是神眷国民众人生的最重要转折点!
甘若虚目光焦灼忧虑,神情茫然无助,明日便是十六岁成年礼了,一年一度免费感应和沟通“护佑神仙”的重要日子,此次若是失败,不仅会被打入另册,受到嘲笑和鄙夷,而且日后想再次尝试,只能自身花费巨资请星官级道士主持仪式,就算父母劳累一辈子,就算自己将未来卖给的邪魔,都未必凑得够!
失败的后果如此可怕,但自己私下尝试时却全无反应,根据同窗们的交流,正常而言,经过多年修持,即使没有仪式,自身也会由于微妙的交感,出现或多或少的异状。
如果没有,甘若虚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他目光迷茫看着清月:“来个玉兔仙子也好,我不介意的。”
长夜漫漫,多少徘徊,甘若虚心跳一直很快,根本平静不下来,等到雄鸡唱白,父母起床,他才抿着嘴,回到家中。
他的母亲略显衰老,银丝暗藏,担忧又温柔地看着他道:“虚儿,不要在意,感应不到就感应不到。”
父亲坐在桌边,吸着旱烟,低沉道:“是我们连累你了,若是降生别的人家,你肯定能获得护佑神仙。”
他们夫妻都是“失眷人”,生活相当艰辛。
甘若虚偶尔会闪过类似的想法,此时听到父亲说了出来,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与你们有什么关系!我肯定能成功的!”
说完,他扭头就跑,奔去县学,沿途没有停步,似乎这样能将烦恼与担忧甩在身后。
县学已是人头攒动,多是好事者前来围观,想看今年会感应到哪些护佑仙神。
“听说这次京城有位少年与黑帝交感,得到黑水神通,成为护国观嫡传弟子。”有人在高谈阔论,听得甘若虚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与黑帝交感?这可是五方五帝之一,在神仙业位图上高踞前列,能获得他的护佑,简直一步登天。
“真的?与真武大帝交感,那不是几千年才出一位的天之骄子吗?咱们神眷国开国太祖也才交感了紫薇星主,就打下了如此赫赫伟业,感应到黑帝,那岂不是能翻了天去?”有人震惊失声。
最初开口之人感叹道:“过去几千年里,能交感五方五帝这一级数的天之骄子单手可数,我只记得让咱们神眷国中兴的先皇是感应到了青帝,可惜苍天妒之,未能一统天下便英年早逝。”
“如今肆掠海外那位感应到的似乎也是五方五帝这一级数,可惜官府与道观封锁,难以知晓……”
听着这些交感之事,甘若虚一时激动又一时忐忑,走到县学高台前方时,遇见了几位同窗。
“甘若虚,你觉得自己能感应到哪一等的仙神?”圆脸小胖子笑呵呵问道。
甘若虚没来由地一阵烦躁,只想拂袖而去,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只能支吾着回答:“希望有个七等吧,你呢?”
第八等是功曹香官,金童玉女等,第九等则是天兵力士和山神土地,没有具体姓名,只得神职代称,与他们交感,获得的力量与神通都很是微弱,也就强于“失眷人”。
圆脸小胖子吴钜笑道:“我昨晚又一次尝试,只觉与天上星辰有了几分微妙联系,或许是第五等的哪位星官吧。”
五等星官,那肯定前途无量,日后说不得能主持一州一郡的事务!甘若虚听得一阵失落,吴钜平日慵懒,不比自己,而如今自己连希望都没看到,他却能追逐五等星官了,人比人简直没法比。
“七等?”这时,小胖子吴钜旁边的瘦高男子忽地嗤笑了一声,他眼睛很小,似乎一直眯着,“平日从未听甘若虚你提过自身异状,拿什么去感应七等天将?嘿,两个失眷者的儿子能有什么成就?不是你不想提,是根本没有吧?”
甘若虚顿觉热血冲脑,像是裤子被人生生拔掉,脱口而出:
“薛廉,你胡说八道!”
声音极大,回荡四周,引来一道道注视的眼光,有同窗少女,也有围观长者,看得甘若虚又羞又尴尬。
“胡说八道?”薛廉冷笑道,“我多半能交感某位天师,位居六等,倒要看看你等下可以感应哪位,如果没有,可别怪我让你跪下道歉!”
“哼!”甘若虚突地心虚,没有回答,冷哼了一声,自顾自走开,心头愈发焦急。
过了一阵子,县令与县学主持道人共至,场面顿时变得安静。
“为国选材,请神正礼,黄天在上,后土共鉴……”县令与主持道人各自拿了三炷香,诚心祷告,然后,他们小心翼翼从玉盒内取出了一卷书画,由轻薄蚕丝织成,闪烁着点点银辉。
书画展开,高有三尺,分别书写着不同神仙的名讳,散发着不同气息,正是“神仙业位图”,站在它的面前,静心感应一盏茶,若有仙神愿意垂顾,自有对应名称散发金光,垂入泥丸。
“神仙业位图”被恭敬悬挂于高台木板之上,内容彻底展现于甘若虚等人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