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丈夫眉宇间虽然有些阴郁,但是目光中却是气势不减,甚至还有点儿跃跃欲试的光芒,沈宜修心中稍定。
和丈夫成亲也一年多了,对于丈夫的性子她也是越发了解,越是具有挑战性的事儿,他越感兴趣,因为他觉得这样做成功了,才更有征服感和成就感,若是寻常事务,他反而兴趣乏乏。
“相公,顺天府不比别府,父亲也来信和妾身提起,要妾身提醒您莫要大意,这里边许多事情看似普通,但实际背后都牵扯着诸多城中高门大户,士绅望族,更深层次只怕还有朝中要员,稍不留意就会得罪人,……”见丈夫神色有些不悦,沈宜修微微一笑,“妾身不是劝相公不能做事,而是希望相公在做这些事情上可以更巧妙更艺术一些,妾身相信相公是有这个能耐的,……”
很委婉含蓄,却又不伤及自己面子,冯紫英对自己这位妻子的观感如一,总是这么春风化雨,随风潜入,让你不会生出不满和反感。
“嗯,多谢宛君提醒了,我会留意。”冯紫英轻轻点头,“这几日接触下来,府衙里边还是人才荟萃,不过让我感到意外的是,许多官员表现平平,但不少吏员却是情况精熟,想法不俗,做事老到,让我颇为感慨啊。”
“相公,官吏壁垒分明,妾身听闻父亲曾经说过,吏员大多经年专务一行,大多都是本地中下民户出身,情况熟悉是正理儿,至于相公所言想法不俗,做事老到,以妾身之见,如六一居士《卖油翁》中所言,唯手熟尔。”
沈宜修的话让冯紫英抿嘴点头,但是随即又微微摇了摇头:“宛君所言亦有道理,不过吏员更胜官员,这的确是一个问题,恐怕不仅仅是唯手熟尔那么简单,寻常官员人浮于事,浅尝辄止,便是表现平平,不为上官所喜,一般情形下,三年或者六年之后亦可调任,鲜有被解职一说,但吏员若是做事不精,便可被人替换,亦有压力所致,……”
沈宜修却不肯轻易认同丈夫的观点:“相公所言只是一方面,吏员大多出身卑下,唯利是图者众,或者换一句话说,吏员之所以甘愿为吏,绝大多数都是为利而来,其行事多有私心,其节操与官员相差甚远,其做事或许的确经验丰富,办法更多,但却不能不防其从中渔利,……”
沈宜修是书香门第出身,自然是不太看得上这些下层出身的吏员,这也在情理之中,冯紫英无意就这个问题和妻子争论一番,何况妻子所言也并非毫无道理。
不过冯紫英却清楚,自己初来乍到,恐怕要迅速在官员中赢得尊重和支持,并非易事,尤其是可能还会受到吴道南和梅之烨等人若有若无掣肘的情况下,那么不耻下问,从吏员中来慢慢打开一个缺口,或许是一个不错路径。
当然,冯紫英知道要在顺天府站稳脚跟,单单依靠某一方面,或者只从某一领域来入手,都很难达到自己的目的,多管齐下,多策并举,几条腿走路,才能最快地实现突破,只不过现在情况不明,他的主要工作还是熟悉情况,打好基础。
见丈夫不欲再谈公务,沈宜修也知道丈夫劳碌了一天,肯定有些乏了,便很知趣地也不再多言,转开话题:“听闻后日便是贾府三妹妹的十六岁生日,……”
冯紫英讶然,这一事儿他倒是有些忘了,宝钗的生辰是正月初一,黛玉的是二月十二,但是探春的是什么时候他却有些不记得了,没想到是三月初三,倒是沈宜修如此清楚,而且还来提醒自己,这却是什么意思?
不过冯紫英也知道沈宜修素来大气,倒也不至于在这等事情上来玩什么心计,转过头来,微微颌首:“宛君之意,……”
“妾身和探春妹妹见过几回,探春妹妹对妾身倒也尊敬,是个知书识礼秀外慧中的姑娘,妾身也打算送一份礼,……”沈宜修浅浅一笑。
宝钗和黛玉生辰时,沈宜修都是送了礼的,当然冯紫英自己也悄悄单独送了礼物,独家心意,不足为外人道。
“应有之意,宛君看着办就是了。”冯紫英琢磨了一下,“听闻政世叔也是三月初四便要启程南下了,我也不好去送行,不如后日我便趁着晚间去一趟,也算是为政世叔送个别。”
顺天府丞身份太过敏感,自己有刚刚上任,委实不好光明正大去送行贾政,趁着晚间去说几句话,道个别,也算尽了一番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