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窑牵扯的人更复杂,层面更高,永隆帝和张景秋都很清楚,如果说京通二仓大案牵扯的基本上都是中下级官员,不过就是利用了太上皇在位期间的怠政和永隆帝登基前期的投鼠忌器而得逞,但西山窑不一样,这些窑的背后几乎都是京师的权贵阶层。
可以想象原本该是工部和顺天府明确的炭窑确权手续却一直拖了这么多年都不见动静,任由这些不知道是从哪里钻出来的白手套们恣意妄为的挖煤卖炭这么多年,其几乎就是从朝廷节慎库里和顺天府衙的工商税中直接抢银子了,但工部和顺天府衙历经多少任尚书侍郎和府尹府丞,却都装聋作哑,不闻不问,由此可见这背后水有多深了。
京通二仓大案可以说是这些人贪墨所得,但是西山窑挖煤卖炭却都是从地下边采掘所出,表面上和朝廷乃至顺天府关系并不太深,如果说你这会子要深究此事,把向前上溯多年的事情翻出来,一一查究这些“非法所获利益”,并收归朝廷,可以想象,这会激起多么大的风暴和波澜,会触动多少人的利益,这可比京通二仓大案涉及到的利益大多了。
张景秋沉吟半晌,还是摇摇头:“臣以为现在并不合适,时机不好。”
永隆帝心中微微一松,“张卿之意深合朕意,目前不是查办西山窑的时候,贸然出手,只会引来朝局更大动荡,这不比京通二仓大案,涉及面太深太广。”
作为永隆帝的心腹,张景秋自然明白永隆帝在担心什么,迟疑了一下点头:“皇上所虑固然有些道理,但是也不必太过担心,内阁诸公应有计议,若有别有用心者意图不轨,断难成事。”
这一点张景秋还是有把握的。
皇上所虑无外乎义忠亲王以及其背后的江南势力,但是包括他在内都是江南出身,叶向高、李廷机、黄汝良、刘一燝等人是福建、江西士人中的领袖,方从哲、顾秉谦和高攀龙也是浙江和南直隶的士人领袖人物,对江南士绅一样有着极大的感召力和影响力。
固然目前南京云集了一大批江南士人的精英,但是他们的影响力比起叶、方、李、黄、刘、顾、高等人都还要略逊一筹,皇上正统大义无虞,叶方等人不可能违背士人精神做出那等叛逆投效义忠亲王之事,所以义忠亲王如果指望靠着汤宾尹、顾天峻、甄应嘉一干人觉得就能一揽江南士绅之心,未免也太高估自己而低估了叶方等人的影响力了。
永隆帝微微颌首,虽然叶向高、方从哲等人在很多事情上和自己观点不一致,但是叶方二人却不会去支持义忠亲王,这一点永隆帝还是比较放心的,这也是他愿意容忍叶方等人主持内阁,甚至将自己属意人选如张景秋排除在内阁外的主要原因。
目前朝中这些江南士人虽然和江南那边依然关系密切,但是他们却和南京那帮人不一样,他们对自己的支持态度还很坚定,张景秋的话语也就是宽慰自己不必太过担心。
“唔,西山窑之事张卿和乔卿与冯铿再说一说,不妨推到日后时机更合适的时候来,嗯,铁网山秋狝,朕若是有时间,也会和冯铿说一说。”永隆帝想了一下才道。
终于回归正题,永隆帝微微仰头,似乎是思考了一下,才缓缓道:“张卿,铁网山秋狝,朕希望你留守京中,所以也就在今日先和张卿谈一谈了,朕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精力也越发不济,所以朕有意再秋狝之后选储立储,以备日后不测之需,……”
“皇上!您的身体现在尚好,为何如此……”张景秋赶紧起身跪拜。
“张卿,不必如此,朕清楚自己的身体,这几年静心休养得还算不错,不过早年劳累耗损不小,不得不提早考虑。”永隆帝摆摆手,显得很安详,“你也莫要太过担心,朕的身体支持三五年还是没有问题的,但当下朕的这几个儿子实在让朕心里没底,张弛、张骐、张骥他们都有这样那样的弱点,让朕很难放心,张骕、张骦年龄又太小,让朕难以决断,……”
张景秋不敢接话,这个问题太沉重了,虽然这是单独奏对,但是谁能说得清楚谈话会不会走漏,这东书房外边也有皇上的贴身内侍,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万一在外偷听只言半语,那弄不好就是弥天大祸。
“皇上,臣之身份,实在不宜……”
张景秋推脱之语尚未出口,就被永隆帝打断:“张卿不就是和恭王沾点儿亲故嘛,朕信得过你,这点儿亲缘关系还不至于让张卿丢弃了自己的立场,朕都信得过,难道张卿还信不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