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果你以为紫英是单靠这些人脉渊源就能一跃而起,那你就想错了。”瞥了一眼阎鸣祥,贾雨村又道:“大名鼎鼎的开海之策便是冯紫英提出,据说当时并不得其座师齐阁老看好,但却深合皇上心意,一下子大放异彩,闽浙沿海为之受益匪浅;宁夏平叛,孤身入草原,独战甘州,这戏都是实打实的功劳;在永平府那就不用说了,清军理政,然后一举击退蒙古人入侵。这等诸般伟业功劳换了一个人,三十年都做不下来,人家却在短短几年间就立下了,你说他该不该当四品大员?”
“该,真的该,名不虚传!”阎鸣祥顺着贾雨村话语连连点头道:“大人与其交好倒也在理,毕竟英雄惜英雄嘛。”
阎鸣祥这句戏折子里的话听起来颇为粗俗,不过却深合贾雨村心意,忍不住捋须点头,“紫英以兄侍我,我自然也不会薄待他。”
“可是王公……”阎鸣祥窥觑了一下贾雨村的脸色,明知道这个时候提王子腾的名字不合时宜,但是却也不能不提,他是当幕僚谋主的,忠言逆耳那也得说。
果然贾雨村脸色顿时晴转阴,一时间没有说话,怔忡许久才慢慢道:“王公待我不薄,只是兹事体大,关乎贾某一家身家性命,不可不慎重。”
“只是东翁,这等事情拖也拖不了多久了,您瞧今日甄公的态度,临行前撂下的话,那都是咄咄逼人,不留余地了啊。”阎鸣祥忍不住咂嘴,自己这位东翁什么都好,就是这性子上有些柔绵了一些。
贾雨村没有理睬对方,只是摇头:“任他说得天花烂坠,我心中自有一杆秤,我是朝廷官员,金陵府尹只听朝廷的,不听南京六部的,他们有本事就把我拿下,否则在没有得到朝廷明令之前,我还得要按照我的主意来办事儿。”
阎鸣祥面带焦虑之色,“那大人是打定主意要……”
“那也未必。”贾雨村摆摆手,“如你所说,当下他们势大,但是却没有取得绝对优势,你我毕竟在他们地盘上做事儿,也还要看他们眼色,且看他们下一步如何吧,也要看朝廷京中形势变化,不过子湘,你觉得这江南固然富庶无比,但民心柔弱,又无大军支持,单靠王公在湖广那一支登莱军,能支撑得起么?”
“不是还有牛公的宣府军和大同军么?”阎鸣祥皱眉道。
“哼,宣府军倒真的是在牛继宗手里控制着,但大同军,那是冯家的地盘,便是冯公没有担任大同总兵了,但他先任蓟辽总督,现在又接掌三边总督,在九边影响力更大,大同那些旧部岂会轻易听牛继宗的命令?”贾雨村冷笑道:“这军中可不比地方上,那是光明正大讲山头派系的,牛继宗能控制宣府镇,那也是王公替他打下的好基础,否则……,哼哼,……”
“大人,小的不这样看。俗话说得好,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您在金陵府也这么多年了,应该很清楚当今九边所需来源何处,若是没有江南漕运输送,只怕九边一天都支撑不下去,那些有奶便是娘的大头兵立马就得要反了!”阎鸣祥不以为然,辩驳道:“不但九边如此,就算是京畿亦是如此,您去扬州瞧瞧北上漕船、民船有多少,哪怕停上一天,那京畿都得要震荡不安,若是这运河中断,您说这……”
“你说的也没错,但九边精锐若是没有了粮饷,北地难以支撑,那你说如果朝廷一纸令下,这九边百万大军会不会同仇敌忾,并力南下呢?”贾雨村同样不以为然,“只消朝廷稍稍松口,那带兵武将在给这些大头兵许些好处,只怕那就是百万虎狼下江南的弥天大祸了。”
“大人,这下江南说来简单,但那是实打实几千里地啊,当兵的能饿着肚子走到江南来?更何况这江南湿热,这些北地大头兵只怕还没有过江就得要水土不服,不战而败了吧?”阎鸣祥连连摇头。
“那依你之见,我们倒该是早早就向他们输诚啰?”贾雨村斜睨了对方一眼。
“那倒也不必,如大人所说,现在还不到时候,但是大人须得要做好两手准备,若是京师形势明朗,那自然不必说,如果局面不明朗,这边又催逼得急,如何应对?”阎鸣祥也在考虑,“即便是要输诚,但起码我们要在北边朝廷那里也要有一个态度和说法,这小冯修撰那里倒是一条好路子。”
“看样子你是真不看好朝廷了。”贾雨村有些萧索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朝廷离了江南便是半日都过不下去,但是中断运河哪有那么简单,淮扬镇组建速度很快,朝廷也早就看到了这一点,连大部分士卒都是从京营带过来的,一旦在徐州站稳脚跟,只怕就要南下扬州了,至今尚未确定淮扬镇总兵府驻地,不就是这个道理么?”
“那又如何?”阎鸣祥反问:“京营羸弱不堪,早就不值一提了,便是带着一帮人南下组建淮扬镇,只怕这骨子里还是不行的,若是宣府军南下,只怕就能接替淮扬镇了,再说了,这淮扬镇难道就一定听朝廷命令了?没准儿看到形势不妙,也会倒戈一击呢,我看这九边大军未必就真的能被朝廷控制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