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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栊翠庵,才见着里边还没有想象中的一片狼藉,几名番子和书吏正在清点妙玉佛堂里的物件,妙玉仍然是一身月白素绣袄儿,外罩一件水田镶边素色背心,腰下的玉白色长裙,只是裙边多了几分泥土污渍,脸色煞白地站在一旁,双手绞在一起,不知所措。
见到冯紫英进来,妙玉才一下子松了一口气,咬着嘴唇过来,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平素妙玉见着冯紫英也只是淡淡点头打个招呼,要么合十作揖,要么福一福,连冯紫英都搞不明白这個已经二十出头的女人究竟在想什么。
你说她真有心要礼佛修禅吧,这吃穿用度却是格外讲究,甚至比黛玉她们都还好;你说她还仰慕红尘么,却还成日里就蹲在这栊翠庵里,和园子里除了岫烟外的其他人都不亲近,也不怎么往来,便是黛玉那边,除了节日,其他都是要请才去,平素是不肯踏足潇湘馆一步的。
冯紫英不清楚这个智商情商都堪忧的女子究竟打算干什么,但是今日之事只怕把她吓得不轻,要知道她老娘也是被打入教坊司之后才被林如海梳拢了,生下了她,现在又亲眼目睹此等厄难,估计又得要心有余悸了。
“妙玉,走我这边来吧。”冯紫英点头示意,妙玉赶紧来到冯紫英身后,嗫嚅了一阵才道:“佛堂里无甚值钱东西,但是我屋里还有一些物件都是我母亲留给我和妹妹赠送给我的东西,却不能丢了,”
冯紫英瞥了一眼身旁的邱姓番子。
邱姓番子无奈地挠了挠头,“冯大人,这等事情,小的也做不了主,还得要赵大人来分派,”
“我知道,你先让人把这些物件封在一间屋里,不忙登记,等我和文昭交涉之后,若是他还是要登记,那边按照他说的做便是,如何?”冯紫英平静地道。
邱姓番子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这个要求不过分,只是要求先封着,暂时不登记,因为一旦登记之后再要撤销,就很容易授人以柄,至于说后续怎么来定,那是上司们的事情。
邱姓番子走过去和一个带头的番子一阵耳语,那人点了点头,便去吩咐了一番,于是妙玉住那间屋子便被封了起来。
“小邱,我这内人不在你们名单之列吧?还有她身边的两个丫鬟,叫什么?玉官和宝官吧?”冯紫英随口问道:“那我让她们跟着我先走了,瑞祥,你留在这里。”
早知道贾家难逃一劫时,冯紫英便让紫鹃和鸳鸯提前做准备。
像跟着黛玉、妙玉和岫烟的小丫头,尤其是那原来从姑苏那边买来的十二个小伶人,后来戏班子解散分别给了诸位姑娘们,黛玉、妙玉和岫烟都分得有,便让鸳鸯和紫鹃提前把她们的卖身契悄悄给换了,转到黛玉、妙玉和岫烟手上,这样她们三人脱身时,也不至于有什么麻烦。
不过冯紫英也知道这种事情不能过分,你不能把探春、惜春、湘云身边的这些丫头卖身契都给转了,那龙禁尉这边就不好交代了,得让大家都说得过去。
全身哆嗦如筛糠一般的两个小丫头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听得可以跟着自家姑娘脱身,这才缓过气来,那脸色比昨日飘落下来的雪都没甚区别,此时的妙玉已经稍稍缓过劲儿来,跟在冯紫英身后小声道:“岫烟妹妹那边”
“这事儿我知道了,耀青你带她们出去,我先去潇湘馆,再去芦雪广,”
冯紫英却有一个不太好的预感,如果只是牵扯贾政的事儿,邢岫烟是没什么问题的,但如果是贾赦出事儿,作为邢氏的外侄女,就不太好说了,尤其是邢岫烟的父亲和邢氏是兄妹,而且经济上有无牵扯,这都不好说。
走出栊翠庵,冯紫英看着吴耀青带着三女离开,这才吁了一口气,径直绕过怡红院,往潇湘馆走去。
在翠嶂处,迎头碰上从正院门进来的赵文昭。
看见冯紫英,赵文昭就忍不住苦笑,“冯大人,您这是何苦来哉?这园子里可不只有我们龙禁尉,西城兵马司,都察院,刑部的人都在,您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么?您吩咐的事儿,我记在心上,会替您办好,你这来了,反而容易遭人诟病啊。”
冯紫英迎上,笑了笑,“这事儿我知道,为难你了,不过我若是不来,这心放不下来。我也知道会被人攻讦,我认了受了,都察院要来调查,我也受着,但还得要来。”
“你这是何必呢?”赵文昭是很看好冯紫英的前程的,在他看来这种事情,自己亲自出面就显得太过孟浪了,哪怕你派一个人悄悄来也好啊,西城兵马司的人好说,但都察院和刑部的人就不好说了,捅出去,肯定会引来朝中非议的,于前程有碍,太不划算。
“来都来了,撵我走也一样了,栊翠庵这边事儿你知道了,无非就是我一个媵的私人物件,和荣国府没关系,你可以让人审查,我姓冯的还不至于去占贾家这点儿便宜。”冯紫英和赵文昭并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