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爌深深地看了冯紫英一眼,心中却是感触甚多。
他不信冯紫英自己意识不到他这几次在财政政策上出谋划策给朝廷内部带来的影响,在其他朝廷士林文臣心目中确立的印象。
如果说最早冯紫英出头是以勇略著称,临清民变时的孤胆求援,宁夏叛乱时的单枪匹马出草原与敌酋谈判,而因此赢得了皇上和朝中诸公的青睐,那么后来在永平府的种种举措和三屯营之败后力挫內喀尔喀人的入侵,就是文武兼资的印象了。
至于说在青檀书院和翰林院的种种表现,一些人认为是天纵奇才,一些人则认为是哗众取宠,褒贬不一,当然民间倒是传得神乎其神,毕竟开海之略的实施带来的影响太大了。
总而言之,这几年时间里,冯紫英简直就是流星掠空,让无数人目眩神迷,为之倾倒,便是在朝中亦有不少的青睐者和支持者,当然也有不少对其的过于年轻而获得如此声誉不满者,但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要承认冯紫英在文武之略上都有相当造诣,是大周政坛百年来难得的奇才新星。
这也罢了,关键是冯紫英到永平府后提出的几个在财政上的救急的方略,不但让朝廷极度窘迫的财政得以喘息之机,也赢得了军方的极大好感,因为财政缓解的主要得益方就是这些早已经被朝廷伤透了心而干渴难耐的九边军镇,乃至京营。
武人们也并非都是对朝中政务一无所知之辈,手底下数千上万要吃粮拿饷的军汉,容不得他们不关心朝中的一举一动。
冯唐之所以能在西北迅速确立威望,冯紫英带来的财政支持一样立功不小。
可以说正是冯紫英在财政方略上的屡屡表现才让包括叶向高、方从哲以及黄汝良等人起了忌惮之心。
盖因你在地方上无论怎么表现也就罢了,但是精通财政之道却是日后晋位宰辅的一个关键因素。
任何一个不精擅财政的宰辅都不是合格的宰辅,甚至也难以坐长久,尤其是作为首辅和分管财政的次辅,更是如此。
冯紫英的两番发卖,绝才惊艳,让北地江南的士人都为之刮目相看,尤其是其收益之大更是出乎意料,加上他原来在开海之略中建言献策提出的海税收入和特许权费用,结果都是让朝廷受益良多,更是让朝中群臣们都越来越认可其在财政之道上的天赋。
这就不能不让叶方二人和黄汝良有些着急了,所以黄汝良才忙不迭地主动推动了这附逆大案涉及人犯的具保候审,实际上朝中亦有不少人也清楚,冯紫英在其中亦有不少建言。
但总之不是冯紫英来提出推动,也能避免冯紫英在这上边继续得分。
这个时候韩爌提出来,冯紫英才意识到现在自己居然有那么大的影响力,甚至让叶方二位加上也算是自己原来上司的黄汝良都感到这样忌惮了。
在冯紫英看来,这不是坏事儿。
越是想方设法限制自己的影响力,那么就越是能让倾向于自己的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们认可和看好自己,“敌人”的畏惧和攻讦,都只能助长自己的威势提升。
“你想没想过不重要,关键是人家怎么想?”韩爌含笑道:“紫英你才二十一吧?大周朝最年轻的四品大员,顺天府丞也就罢了,还代行府尹职责,署理顺天府务,你可知道有多少人盼着你翻车踩空?你以一己之力把整个永隆五年这一科的声势硬生生拔高了一截,让前面和后面一科,也就是永隆二年和永隆八年这两科都显得黯淡无光。”
“象云公,您这话就有点儿夸张了,何至于此?”冯紫英觉得自己都有些承受不起了。
“紫英,你还别不承认,现在这朝中都觉得永隆五年一科进士有点儿金子招牌的味道了,练国事、黄尊素和杨嗣昌都被看好,尤其是练国事又走了你的老路,大家都觉得练国事纵然不能像那般一下子就步入四品大员,但是三五年之后从四品是稳稳地,要知道以他现在的年龄到三五年后也才三十出头,就步入四品,同样是大周除了你之外屈指可数以三十之龄跨入四品的罕见事例。”
韩爌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你那在青檀书院的同学韩敬,汤宾尹的弟子,现在在南京伪朝也已经是吏部员外郎了,在南京伪朝里边也是颇受青睐,这不也一样映证了你们永隆五年这一科的不俗?”
“象云公,您要这么一说,我都觉得无言以对之余有些诚惶诚恐了,那我该怎么办?自污自身以求自保?”冯紫英半开玩笑般的自我解嘲。
“那倒不至于,朝廷还不至于容不下你一个冯紫英,你能有上佳表现,诸公固然有些踌躇,但是总的来说还是高兴的,只是你的年龄委实太让人膈应了。”韩爌说到这里,又禁不住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