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到现在妙玉对冯紫英的态度都是复杂难言的,她当初断然拒绝了给对方作媵,对方却没有做恼,只是说这是受了林如海的重托,须得要如此,也没有同意废置这一纸婚约,而是暂时搁置,留待大家考虑清楚,但现在黛玉出嫁时间日益逼近,自己和他的婚约究竟如何处理,他却再没有提起,这又让妙玉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是废是行,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对自己的未来如何构想。
妙玉也知道按照道理自己既然按照母亲的要求归宗认祖,跟了林姓,那么自己的婚事自然就是要由父亲来做主的,林如海的安排就是符合规矩的,自己不同意不答应,并没有多大意义,但是冯紫英却似乎大方地给了自己一个选择,愿意遵从自己的意愿,如果说当时自己是松了一口气,但现在这个选择权却把自己送入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了。
难道自己真的要眼睁睁看着黛玉嫁入冯府,自己却要重新去寻一个尼庵,去过那清苦日子?妙玉不敢想象。
“看妹妹的情形倒是恢复过来了,才出来的时候我可心疼得紧,我给你的燕窝可还有?若是没了,我在替你拿些。”对于自己这位闺蜜,妙玉却是十分关心的,岫烟刚出来时,妙玉便急急忙忙去看望,带去了燕窝、人参等物事,倒是让岫烟格外感动。
正因为如此,岫烟也一直想要寻机会,劝说妙玉一番,眼见得黛玉即将面临出嫁,也算是替日后妙玉的一个谋划。
“谢谢姐姐,还有,那等物事也不能经常服用,……”岫烟赶紧道:“倒是林姑娘和姐姐须得要养好身子,眼见得林姑娘和姐姐婚期就要近了,姐姐可曾考虑好?”
一句话就让整个屋里陷入了寂静,妙玉脸上神色变幻,有些迷茫,还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声音低了几分:“我也没想好。”
“那姐姐的顾虑究竟是什么呢?”岫烟知晓须得要好生打消对方的心结,而且也需要让对方意识到某种紧迫感。
“我也说不出来,她倒是一直期盼着,一辈子似乎都要系在某个男人身上,可我不知道我这一辈子是不是也要像那样过。”妙玉话语里似乎有些语无伦次,“要说我对他有多少仇怨和不满,好像也说不上,论理他也还对我们家有恩,但是对他却是谈不上多么亲近,他和黛玉是自幼患难之交,情投意合,嫡妻大妇之位许给她,可我又算什么?媵,和妾又有什么区别?和那些成日围绕在他身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丫鬟又有多大区别?”
“我和他近半年来甚至就只见过一面吧,一年来见面说过的话加起来都没超过十句吧?这栊翠庵和稻香村遥遥相对,我看他去稻香村的次数都比来栊翠庵多得多!我本来能一个人自由自在生活,修心养性,却还有去陷入那等凡俗琐碎的生活中去,我都不知道我将来会变成什么样,……”
虽然妙玉在话语里“他”和“她”翻来覆去的用,絮絮叨叨,外人是肯定听不明白的,但是作为对冯紫英、黛玉和妙玉三人情形都十分了解的岫烟却不是问题,她甚至能听出妙玉话语里对冯紫英乃至黛玉的些许怨气。
这让岫烟都有些惶恐和困惑了,这位姐姐怎么却有些对黛玉的大妇身份有些不满了,难道……?
岫烟有点儿不敢想,这嫡庶之分可是壁垒森严,这个时代是不可逾越的,怎么妙玉姐姐却还对林黛玉的嫡妻大妇身份有些不甘心的味道在里边?
她不会以为她年龄比黛玉大,黛玉尊称她一声姐姐,她就觉得该是她为嫡妻大妇吧?这怎么可能?
最初岫烟一直以为这位姐姐是还沉迷与这种半修心养性半享受人间烟火的日子,所以不愿意嫁为人妇而免得受影响,但是现在她感觉这位姐姐现在的情形和前两年有些不一样了,好像对嫁入冯府好像没那么抵触了,反倒是有些不满于冯紫英对她的态度,黛玉和她身份区别,这颠覆了她的认知,也让她最初准备的一些说辞有些派不上用场了。
定了定神,岫烟也在筹措言辞。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去触碰有些不能说的方面。
黛玉和妙玉这对姐妹,关系很微妙,平素里黛玉虽然是个高冷甚至有些孤僻的性子,但是对妙玉这个同父异母的庶出姐姐却还算尊重,平日里有什么事儿都是想着妙玉的,但这并不代表黛玉就不明白许多事儿。
虽然黛玉年龄要小几岁,但是人家是林氏嫡出,毫无异议,就算是现在贾家垮了,但也无损于黛玉的身份,而妙玉的出身更尴尬,虽说名义上是官家小姐,但实际上是教坊司犯妇,更卑贱,但这话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