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是来找王应熊的。
王应熊刚从西南回来,播州之战已经推进了一段时间,熊廷弼取得了一定成绩,正在稳步围剿杨应龙的播州叛军,但近期的新变化就是王子腾开始在湖广有所动作,牵制熊廷弼的合围之势,这也引起了朝廷的担心。
王应熊回来应该就是汇报这个情况的。
看到王应熊时,冯紫英差点儿都没有认出来。
人瘦了一圈,黑了许多,但是看上去却是精气神都更强悍了,这战场上最锻炼人,看样子这两年的折腾让王应熊受益匪浅。
狠狠地在王应熊肩头擂了一拳,王应熊龇牙咧嘴笑着,也回了冯紫英一拳,“我这好不容易逃得性命,你就这么对我?”
“你少在那里吆五喝六地糊弄人,播州之乱还要多久能平息?”冯紫英毫不客气地道:“四川卫军加荆襄镇,飞白公还拿不下来,朝中诸公就要坐不住了,你知道山陕的情形,火烧眉毛了。”
王应熊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算计着情形,良久才道:“如果王子腾的登莱军被阻于施州、永顺以东,那杨应龙的死期也就是两三个月内,就怕王子腾不惜代价地向西突进,那飞白公就不得不抽出兵力来应对,就给了杨应龙喘息之机,另外其他几家土司也可能蠢蠢欲动。”
冯紫英摩挲着下颌,“王子腾在湖广能腾出多大力量来?湖广地方上难道就任由他为所欲为?朝廷应该对湖广地方有所要求了,而不能再像之前那样一支保持这种诡异的相安无事,这样会破坏朝廷的形象。”
王应熊摇了摇头,“湖广地方上不愿意和王子腾撕破脸,把湖广地方打得稀烂,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结果,王子腾也没有过分逼迫湖广地方上,比如夏粮将收,王子腾还会不会这样‘仁慈’,我觉得不会,否则湖广粮食就可能转运到河南,尤其是靠近河南那边,到时候双方矛盾就会激化,……”
“寄希望于这个太天真了。”冯紫英摇头,“王子腾是老手,不会不明白这里边的轻重,地方上这些士绅鼠目寸光,只管眼前利益,双方很容易找到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界限,朝廷怕逼急了湖广,让湖广投向南京,所以也是投鼠忌器,才导致这种局面,说来说去还是朝廷局面不佳,才会让湖广那边底气不足,还是要看山东这一战的结果。”
冯紫英的一针见血让王应熊也无言以对,但他不得不承认冯紫英看问题更深刻,自己的判断还是单纯了一些。
“行了,这种事儿也不是你我能改变的,我们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情就好。”冯紫英拍了拍王应熊的肩膀。
“你要去陕西了?大章、玉铉和伯雅他们都去了山西,梦章、鹿友他们又去了州县,看来咱们青檀书院永隆五年这一科的,终究要各走各的路了。”王应熊叹了一口气。
“好男儿志在四方,这也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宿命和责任。”冯紫英鼓励对方道:“播州之乱持续不了多久,那不是主战场,你迟早要回来,有了播州之乱的历练,比你在兵部里边强得多,日后也可以独当一方了。”
“我倒是很想去甘宁那边,听说朝廷连哈密和沙州都有意放弃了?”王应熊乐呵呵地道:“等到江南那边平定,我就打算主动申请去甘州,最好能效仿班超,去西域走一圈,没理由大汉能做到的,我们大周反而做不到了吧?”
王应熊的想法让冯紫英也是大为激赏,“非熊,好样的,开疆拓土方男儿所为,西域乃是我国故土,自北元以来分崩离析,前明统治薄弱,朝廷亦是有心无力,待到江南一定,你我兄弟好生规划一番,定要将西疆全数纳入朝廷。”
“那就一言为定了。”王应熊狠狠和冯紫英击掌为誓,“我可等着你了,最好你能巡抚陕西时间长一些,要经营甘宁,可离不开陕西的支持。”
一直到回到家中,冯紫英依然心潮澎湃不已,这些身边的同学满怀激情,盼望着建功立业,只可惜朝廷却陷于内乱。
再联想到十七世纪初正是大航海时代的后期,西方殖民者的纷至沓来,整个南洋正在缓慢但不可逆转地落入这些西方殖民者之手,而他之前才得到从福建水师那边传来的消息,连弹丸之国日本也都对琉球下手了,据说是萨摩藩在幕府支持下突然出兵琉球,已经将琉球国王尚宁王君臣等人掳走,至今尚未放回,这也让冯紫英越发感觉到局势的紧迫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