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俊阳嵴背一阵汗意。
从冯紫英不从老牛湾过黄河经榆林镇入陕,而是突兀地从碛口渡悄然进陕,还在吴堡折腾出这么大的阵势来,许俊阳就能感觉得到这位巡抚大人是相当特立独行的,他来陕西,肯定会搅起滔天巨浪,对于他们这些地方官员来说,也许比大旱、乱军、瘟疫更危险。
“大人批评得是,下官在清理隐户上囿于形势,畏惧困难,所以一直未能有多少进展。”许俊阳迟疑着道:“不过大人可能也应该清楚,北边山区中这些边寨人口变动很大,而且流民和其交织,不易清理,若是强行清剿,一来县里难以做到,二来也容易引起骚乱,……”
见许俊阳还在辩解,冯紫英也不多说。
边寨问题不是哪一任遗留下来,而是几十年多任地方官员慢慢累积起来的问题。
更多的还是因为绥德、米脂两州县紧邻榆林军,而榆林军逃卒日多,盘踞在山区难以清剿,而地方上的巡捕衙役根本不敢进入山区。
再加上这么些年遭遇灾情之后的民众无以为生,索性逃入山中寻求庇护,开垦山间荒地,又可逃避赋税劳役,这样一来二去就越发猖獗了。
冯紫英无意追究什么人的责任,对自己来说,他要做的是手里抓起来一帮官员来,让其为自己做事,否则自己没法在一两年里就把偌大陕西梳理平滑顺畅。
之前汪文言在陕西半年,就是要梳理这些地方上的官员,了解他们各方面的情况。
能力、态度、人脉、操行,这四大要素是判定大周官员的重要指标,但朝廷或者大老们用人的侧重和尺度则不一样。
对现在的冯紫英来说,能力和态度最重要,这也是自己要用人的首选条件,无能者只能坏事,没法用,而不愿意为自己做事,那就更只能放在一边,甚至要想办法解决处置,避免碍手碍脚。
人脉有些作用,算是能力的一个衍生,但对要准备快刀斩乱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冯紫英来说,意义不大,一切都需要服从自己的意志。
至于操行,或许在太平盛世很重要,但起码在现在的陕西,这是最不重要的,只要能为自己所用,贪财也好,好色也好,弄权也好,沽名钓誉卖直取忠也好,都可以暂时放在一边,一切以解决当前大局难题为首要。
汪文言那里对许俊阳的评价是能力突出,但好弄权,手段酷烈,好名,攀附心强,对钱财和女色都不看重。
好弄权就意味着对米脂县衙的控制力较强,手段酷烈,也就是对绅民都十分苛待。
好名有点儿不好判断,论理在地方上要得名,那就意味着要和士绅搞好关系,但是手段酷烈很难得到士绅的喜欢,或者说他好名的目的是想要给上峰看,有利于升迁,这似乎也说得过去,还需要观察。
至于攀附心强也很好理解,想升迁嘛,若是科举之前没有点儿人脉关系,那就自然只有靠自己在入仕之后去结交攀附了。
许俊阳和卢川素有往来,据说每年卢川寿辰和节日礼物从来不缺,而许俊阳自身不重钱财女色,他本身又是湖广寻常农家出身,家里无法支持,这礼物从何而来?估计在米脂这地方捞点儿银子都孝敬了卢川了,难怪冯紫英感觉得出来对方平素穿着都很普通。
“许大人,这些理由放在以前,可以接受,但是现在,恐怕就很难向朝廷交代了。”冯紫英澹澹地道:“乱军围攻吴堡,险些破城,其中主力均为边寨乱军,其他乱军远无法和边寨乱军相比,若是任由这些边寨继续存留下去,一旦局面再生变,只怕就要祸起肘腋了,莫非徐大人有信心米脂不会被乱军看中?”
许俊阳低头皱眉,“大人所言甚是,是该清理这边地的时候了,若是榆林军相助,倒也不是难事。”
“单靠榆林军清剿治标不治本,虽说边寨中逃卒甚多,但是其主要构成依然是州县流民,若要根绝还需要将这些流民收拢回来。”冯紫英又睃了一眼许俊阳。
许俊阳迟疑了一下才硬着头皮道:“大人,这流民成因大人肯定清楚,边民懒惰,不喜劳作,更畏惧劳役,若是再有旱蝗,……”
冯紫英心中自然明白什么懒惰都是托词,而是地狭土劣,赋税劳役沉重,尤其是边地劳役因为需要供给军需最为繁重,可谓劳役勐于虎,最为边民所憎恨。
越是流民逃亡多,隐户多,分摊到其他百姓的劳役就更多,也迫使更多的人想要逃亡,这就成了恶性循环。
“许大人可有对策?”冯紫英反问,选官用人,也须得要亲自考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