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些命辞是结论的话,就有些说不过去了,王给的命题是妇好生的小孩会是什么性别,如果这里是肯定句,那贞人给出的结果就是“妇好生的孩子,可能是男孩,也可能是女孩。’”
“商王问:‘东土会有丰收吗?’贞人得出的结论是:‘可能会丰收,也可能会歉收。’商王问:‘接下来的这一旬会有祸害吗?’得出的结论是:‘可能会有祸,也可能没有祸。’,这样搞的话,我怀疑贞人会被杀头。”周至说道。
裘锡圭说道:“可是综合命辞的研究,我们不但可以发现‘妇好娩嘉,不其嘉。’这样的结构,同样可以发现‘东土受年,东土受年’,或者‘旬亡祸,旬其亡祸’这样的句式。”
“我现在更加倾向于将两段内容截然相反的命辞,称为‘对贞’,而将两段内容相同的命辞,称作‘排贞’。”
“如果对贞是疑问句的话,就解释不了排贞出现的现象了。”
咦?周至发现自己又浅薄了,这么一说,好像还是裘老的主张更加有道理。
“我们再结合这一类占辞来看。”裘锡圭从书架上取下来厚厚书,翻到一处做了标签的地方:“看这里,‘王占曰,惟一卜’,还有这里,‘其用三卜’,还有这一类‘戊子卜,用六卜’。”
“从这些卜辞看出来,对于一件大事儿,商人占卜往往并非一次,三卜几乎可以算成制,多者甚至到六卜。”
“每次占卜,贞人得出的结论并不一样,在贞人无法决断的时候,问题就上交到了王那里,由王进行‘占断’。”
“因此命辞里记录下贞人占卜的不同结果,或者强调占卜的相同结果,用上对贞和排贞,供商王进行选择,也就解释得过去了。”
“我也同意你的说法,甲骨文卜辞,当分作叙、命、占、验四段,不过四段应该都是陈述句。其中叙中的人名,可能只是贞人中的管理者,他负责汇集不同的贞人对卜痕的解释,然后上报商王,由商王来进行决断。”
“占卜的每一个阶段,也都可能会出现特例,比如有时候会缺失其中一段,或者占辞有时也由商王信任的贞人来进行,抑或者有时,叙、命、占、验整个占卜过程,都由商王来完成。”
“但是卜辞,是对结果的记录,因此都应该是陈述句,而非如传统认为的‘命,问贞也’。”
“如今学界的研究,将命辞又分作了数文、贞文、记文、卜典、验典、封典、经典、史典,除了贞文外,其余皆以确定为陈述句,唯一争议,就在贞文是否陈述句这一点上。”
“原来是这样啊。”周至挠了挠脑门,感觉自己又有点闭门造车了。
裘锡圭说道:“有自己的想法,当然是好事儿,有了想法就去找证据来证明它,不管最后得到的答案为是还是为否,都是对学问的进益。”
“你的见解不能说是错误,是在已经掌握的知识上做出的思考和推断,非常难能可贵。”裘锡圭笑道:“不过你对这门学问还研究得不够深入,掌握的知识还不够全面,在没有全面掌握信息要素的情况下,得出的结论当然也是比较片面的,我们姑且称作‘片面的正确’吧。”
“片面正确不是真理,所以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把甲骨文的信息体系建立起来,这样当将来你遇到类似的困惑,就能够在体系内迅速检索,找出方方面面的细节,来考证自己的想法。”
“肘子有没有兴趣到安阳去工作一段时间?那里有最大的甲骨文图片库,你可以发挥自己的优势,将之数字化,给全国的甲骨文研究者使用。我可以给你当推荐人!”
“呃这个……”周至连连摆手:“裘老,现在肯定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