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末五代,文章之陋极矣,独乐章可喜;虽乏高韵,而一种奇巧,各自立格,不相沿袭。这种出于民间,经由文人修饰而成的问题,被称作‘诗客曲子词’,也就是宋词的前身。”
“然而从历史现实来看,彼时中原干戈扰攘,而西蜀南唐尚得偏安,豪家贵族,耽于逸乐,纵情声色,‘诗客’们在绮筵绣幌之间,以清绝之词,助娇娆之态,到《花间》结集,以此类作品为多。”
“而陆游所处的当时,南宋内外情况与西蜀南唐颇有类似,在心系中原、志图恢复的陆游看来,难免会对《花间集》里的词人生出‘流宕如此,可叹也哉’的感慨,发出‘或者亦出于无聊故耶’的疑问。”
等袁所长取来另一个版本的《花间集》,果然,里边陆游的跋文,分了前后两则。
周至继续说道:“陆游的两则跋文,第一则没有写出具体的时间,而第二则则写得很明确,是作于开禧元年。”
“我们现在看到的这卷《花间集》没有放翁后跋,因此我们可以认为当时后跋大概率尚未写成,也就是说,该书成书年代,当在陆游第一则跋文成文以后,第二则跋文成文之前,时间后限为开禧元年以前。”
“逻辑上的确是这样。”李世培点头,却又皱起了眉:“可这第一则跋文的内容很简单,它的成文时间又怎么确定呢?”
两套花间集,陆游的第一则跋文都是一样的,其实就是短短的一句话:
“《花间集》皆唐末五代时人作。方斯时天下岌岌,生民救死不暇,士大夫乃流宕如此,可叹也哉!或者亦出于无聊故耶?笠泽翁书。”
“这里!”周至说道:“只要我们找出陆游自称笠泽翁的起始时间,就能够确定这书最早的成书时间上限了。”
“可不就是如此!”李世培双手一拍,表示这个思路当真精彩:“可是……这个也不容易吧?”
“只要耐心找,还是能够找得出来线索的。”周至笑道:“笠泽即太湖,是唐代诗人陆龟蒙的故乡,长期游历于吴江,到今天沪上的陆家港据说就与之相关。”
“历史上倒是没有考证出陆游会是陆龟蒙的后人,但是陆游自己却多次在诗文中这样宣称,并且以陆龟蒙出身的笠泽作为自己的号,偶尔也自称‘龟堂老人’,都是向自己的偶像致敬。”
“而在古代,自称‘翁’,是有比较严格的规定的,根据三国陈琳的记述,‘翁乃六十也’,我们差不多可以断定,陆游自称‘笠泽翁’,当在其六十岁左右。”
“当然了,光如此推断是不太严谨的,好在我们还找到了另一篇文章来证明。”
“陆游在南宋后期,是题写跋文式短文的大家,他有一篇《跋李庄简公家书》流传于世,记述的是自己年少时偶见南宋抗金派名臣李光被谪后,神情自若的风采。”
“文中提到几个关键的时间点,其一是‘李丈参政罢政归乡里时,某年二十矣。’其一是‘后四十年,偶读公家书,虽徙海表,气不渭衰。’最后一句则是‘淳熙戊申二月己未,笠泽陆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