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已燃尽,灰色的香屑掉落在坛中,好似燃去了他的半边人生。或许是沉香还有些余味,床上的女子沉睡着,安详而平和。琉璃拨开珠帘,轻轻关上房门,下到一楼,找了张角落的桌子坐下。
时日尚早,三三两两的当地人围坐在一起,议论着近几日发生的大事。他们面前的面点还冒着腾腾的热气,来回穿梭的小二哥时不时为他们换一壶茶水。琉璃置身其中,心中却是其他的忧虑。关于轻府,关于苏家,关于朝夕楼,关于极乐宫,一个又一个,在他的脑中搅成一团乱麻。三日时限已过,却没有任何消息传回,他的人也不见了踪影,让他如何能够安心。
一碟馒头被放上了桌,伴着几碟小菜和一壶新茶。
“我不曾叫过……”
“是我叫的。”
温润好听的男声打断了琉璃的话。琉璃抬头看去,一道身影随着他的视线落座在他的对面,棱角分明的脸庞上,俊逸间散着柔和的光,散漫中又带了些坚韧。这张令他感到温暖的脸,让琉璃觉得醒目而熟悉。
“空桌还有很多。”
对面的年轻男子并没有去探询真相,他朝站在一旁的小二点头,绕开了这句话:“只有这一桌,有你‘琉璃’公子。”
加了重音的“琉璃”二字,不由激起了他的警觉,更让他不想再与眼前的人有更多的交谈。琉璃抿了一小口客栈的粗茶,正准备起身,温和的声音又不紧不慢地响起,生生扼断了他的动作。
“听说你在查些什么?”丝毫是一句不经意的闲聊,说话间,他已拿起了一个馒头。
“我在查的东西有很多,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
男子浅笑,咬了一口手中的白面馒头,并不打算被套出些什么话:“为何你叫‘琉璃’?”
“我又为何要答你?”
“那就交换,如何?”男子放下缺了一角的馒头。
“我对你没兴趣。”
“你查不到的,我都可以查到。而且,我敢保证,你以后一定会需要我的帮助。”
荒谬!
这大言不惭的话语,听在琉璃耳中,就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可是,这个人太过语淡气闲,令他不敢妄下断论。看他全身装束,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公子,也不像有权有势的官僚,倒有些江湖人士的风雅。可他不凡的举止气质,莫不是什么皇子王孙?
滤去琉璃打量的目光,男子悠闲地给自己倒满茶:“罢了,将你的人还你。公平起见,可否容我一窥真颜?”
鬼使神差般,琉璃并没有驳回去,而是抚上了自己冰冷的金色面具,慎重地点头。今天的他,并没有在脸上做任何修饰。照理说,他不该答应,可他细细想下来,一旦他的人被放回来,眼前这个人的身份很可能被自己识破,风险太大。然而,对面的人却毫不在意,让他有一种几近宠溺的信任的错觉。或许是因为对“琉璃”二字相同的执着与重视,他竟丝毫没有感受到对面的陌生人对他有一丝一毫的恶意。他真的就这样,抓住了金面的边缘,正欲扯下,一只手却按在他的手上,和他想象中一模一样温热的触感,那手却被如针扎般收回。
“诚意收下了,下次吧。”说话间,人已经起身。
“阁下怎么称呼?”
片刻的犹豫后,男子启唇:“金乐。”
极轻的声音,却保证了琉璃能听得真切。叫金乐的那名男子迈出门,望向不远处的拐角,什么人也没有。他敛了笑,朝那个方向走去。冰凉而细腻的感觉犹在指尖,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直觉告诉他,这个琉璃公子,在不久的将来,将会同他登上一条船。不论渊源深浅,不论世事沉浮,他们都不可能成为敌人,他有这个自信。因为他的敌人,实在是少之又少。可他忘了,他的腰间,还栓着另一条船的生死存亡。
转过一条街,站在来往的人群中,金乐摇了摇头,转身朝朝夕楼的方向去。看来那人已经混迹于人群,所幸他及时制止了琉璃的行为。而在街角,看金乐转了身,梵音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看着远去的人若有所思。梵音本是随处转转,因惦记着昨日种种,不觉间已经走到客栈,恰好瞧见侧面朝向他而坐的琉璃手按金面,不由驻足。
此时的客栈中,相比之前,却是截然不同的热闹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