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既然所有乡绅都被拍开了门,和安堂宋宅自然也是其中一位,不过这些表面看上去跟魏家没牵连的家族都没有闹出太大动静。
官兵叫开宋宅大门,被领进客厅,上至老太爷,下至最小的公子,都穿好衣服匆忙赶来见客。
双方客气地见礼让座,奉命来传话的队长向宋家的男丁们用一句话简单地叙述了魏家涉及三年前七步县柳记医馆灭门案的事,因和安堂是魏家小公子魏双思的师门,为了调查清楚他是否涉足家族生意牵连案中,因此需要跟和安堂做一番详细调查,要宋家人明天找熟悉魏双思的老师、师兄弟等人去衙门留一份供词。
老太爷早跟三个儿子交了底,所以这一听到事实,他们惊讶之后很快就镇定了下来,知道自己所料不差。
但以宋亦柏为首的公子们却都个个白白了脸色,难以置信这个惊人消息,尤其是宋亦柏,魏双思是他感情很好的师弟,他知道他从小不受家里重视,一直被兄长排挤,他不相信他会被牵连进柳师兄的案子里。
天呐!顾念!
明天一早她就将得知这个消息!
明天,自己将以何心情去面对她!
大东家一口应承,表示明天上午一定会派人去衙门,队长例行公事地叮嘱宋家众人近日不得出城后也就没有多做停留,但在宅门外,照例留下了一支队伍监视居住。
送了客,刚放下一颗紧张的心,转身大家又看到仍然面无人色的宋亦柏,都关心地围住了他。
大东家轻拍儿子脸颊,“柏儿,回神回神。双思不会有事的,明天跟衙门讲清了就好了。”
宋亦柏眨眨眼,他并没有走神。同时家人的关心让他感到温暖,他看看弟弟们,“你们回去休息吧。我跟爹爹他们说些话。”
弟弟们没有二话,向长辈们行礼告退。顺便屏退所有下人,并关上大门,明亮的客厅里只留下了老太爷、三位东家和大公子。
宋亦柏先请长辈们都坐下,他站在当中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柏儿,现在没外人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吧,要是双思的事。到底是我们的子弟,师门不会看着不管的,倘若他愿意,可以来找我们一起商量一个善后的法子。”大东家说道。
“爹爹,我不是在想这个,我知道双思是无辜的,但他是魏家人,不论他有没有参与家族生意,他都已被卷入其中,他从小到大的花销都是家里赚来的。继室嫡子身份低于元配嫡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到底是家里的嫡子,一个嫡子该有的吃穿用度他一样不缺。他得到了家族的好处,必也要一同承担坏处,我相信他能度过眼下的难关。只是,我有点担心顾念。”
“嗯?顾念?为什么?这又跟他什么关系?”三位东家皆不解。
老爷子眉毛扬起,一脸了然,欣然一笑。
宋亦柏看长辈们反应,顿时明白过来。
“爷爷知道!爹爹和叔叔们不知道!”
“现在你也知道了。”老太爷摸着自己胡子,像是困倦一样地眯起眼睛,“怎么发现的说来听听。”
三位东家面面相觑,“等等,爹爹,柏儿,你们别打哑谜,先说说这关顾念什么事?”
“顾念就是柳依依。”老太爷和宋亦柏异口同声。
东家们大惊失色,纷纷站起身,“千真万确?!不是……没有活口吗?”
老太爷狡猾地笑笑,指了指大孙子,让他去讲,顺便他也听听他是怎么知道这个秘密的缘由。
“我们第一次在七步县停留去祭拜柳师兄的时候,大家上完香各自散去,顾念独自一人进了后面院子,她带了十八个香包。我以为是杨先生的意思,就跟她一起挨个房间走了一遍,包括柳小姐的闺房,在那里放下了最后三个香包。之后在快到东阳城的官道上,那几天很热,顾念因为骑马而中暑,那时我意外发现她竟然是女孩子,比武在即,我不可能在那个时候拆穿她,只好为她保密。当我们返程再次在七步县停留,我在街上碰到了仵作,他告诉我,他清楚地记得当日收殓了十七具尸体,而且他说了一个他没有意识到的疑点,小姐手心的茧子比夫人多,仵作以为是小姐孝顺替夫人干了很多活的缘故。”宋亦柏一口气讲了这么多,停下换口气。
“然后?”长辈们都迫不及待地要听后文。
“那时候我没有注意到数字上的差别,只是对小姐的手茧感到荒谬,所以我编了个借口说下次不知几时还能再来,故此想回程前再祭拜一次,仵作就回衙门找捕快来开门,我先过去等着,结果在门口看到顾念走在前面远远的地方,接着我就发现门上挂了一个鲜菊花编织的花环,一共十八朵。这时数字上的差别才引起了我的注意,可也没有想太多,以为顾念跟柳师兄一家很熟悉才知道他们家的大致人口。”宋亦柏摊了摊手,再次停顿了一下。
“捕快来开门我进去之后,每个房间也走了一遍,最后来到了小姐的闺房,先发现了奶妈的卧房,但是遍寻不着丫环的痕迹,直到在小姐正房里找到了装有两人衣物的衣橱才意识到主仆二人同睡一房,柳小姐应该是主仆三人,地上却只有两滩血迹,再联系仵作发现的那位小姐手上的茧子,答案就出来了,小姐逃生了。”
东家们发出一阵惊呼和惊叹,老太爷也很惊讶大孙子竟然能推论出这个结果,赞赏地点头。
过了一会儿,大家情绪都平静下来了,东家们有问题要问了,“顾念和柳大小姐又是怎样联系起来的?”
“首先就是杨先生,顾念拜在他门下,第一次见面一定要考察她的脉术,那时两人就达成了保密协议。接着是爷爷,去年的庆典,爷爷知道了顾念是柳依依的事。”
“你奶奶也知道。”老爷子补充,“别忘了她当年也是女扮男装的好手。”
后辈两代人又是一阵倒吸气,宋亦柏已经不太惊讶了。
“可是,爷爷,顾念怎么会跟你承认她是柳依依呢?”宋大公子问道。
“喔,等你讲完了我再来讲为什么。”老爷子神秘地笑笑。
“好吧。然后今年年初大掌柜也知道了真相,因为顾念居然说她有阳痿所以对娶妻不感兴趣,而且还是爷爷亲自确诊,我信以为真,请大掌柜给顾念开药,结果他老人家也给她保密。”
“是呀,三位长辈都给她保密,这的确很可疑。”东家们互相看看,“可是仍缺了最重要的那一环,这两个身份间的联系呢?”
“顾念身上的和安堂风格是我想把她弄进来的初衷,她也编了个好故事,我为了那个虚构的老师傅甚至查阅了往年弟子的名册,没有找到符合条件的名字。而且她身上表现出来的教养,也不是山中隐居的老头子调教得出来的,她又是三年前孤身一人来到三江,带着七步县口音。那么推翻她之前的故事,把新的条件列进去,和安堂出身、家世良好、独立行医、年纪四十左右、三年前有一个十七岁的女儿、同样是三年前不知原因地沦为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孤女。答案只有一个,七步县柳记医馆柳青泉师兄,顾念就是柳依依。”宋亦柏终于讲完了他推理的全过程,大喘口气。
“老天爷!”东家们摇头叹气,“这么重要的大事,居然没有一人告诉我们。臭小子,回来这么几天,要不是碰到今晚这事,你打算几时才说?”
“我本来一直都想说的,可晚上总有事,就一拖再拖了。”宋亦柏为自己喊冤。
“爹爹,您又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们实情呢?”
“我没想过这个,顾念是不是柳依依我觉得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她一个小孤女将来的生活,何况她自己也没有长留和安堂的打算,本来她就是被柏儿生拉硬拽弄进来的,我们不能因为发现了她是女子的身份就翻脸把她赶出去。”老爷子摆手说道。
宋亦柏惭愧地低下头,他还有更惊人的消息不知道要不可以这个时候说。事关他的将来,顾念的将来,和安堂的将来。
东家们一时也没了更好的主意,心里都认可老爷子说得对,就算排除顾念是柳依依这一层关系不说,到底是他们一开始错认了对方身份,自然不能翻脸不认人。
“对了,爹爹又是怎么知道顾念就是柳依依的呢?她有什么证据证明呢?”
“喔,这就要提到她的名字依依的来历了。我在益怀家里见过婴儿时的她,她两只前臂各有一颗天生的痣,一红一黑,位置对称,我一时嘴快,说她应该乳名唤一一,数字的一,她爹娘接受了,之后又从乳名取了同音字的依依作为大名。那天她在房里伺候我梳洗,卷起了衣袖,我立刻就认出来她是柳依依,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在同样的位置上长出一模一样的痣来。在那之前我只是因为发现她是女孩子,而一直在益怀身上打转,琢磨他为什么要替顾念保密,一旦意识到她是依依,什么都不用解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