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美西斯抬起头,反问道:“对赫梯发动远征,陛下要的结果是什么?是占领更广阔的疆土施行统治,还是像打劫一样抢了就走?我记得出征前陛下很明确的告诉我是前者!所以我做的一切,也都必须为这个目标服务!所谓的临时筹措,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劫掠百姓啊!如果真那样做会有什么后果?远征能打到今天,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对所攻占城镇实行的是安抚而不是劫掠!若因‘临时筹措’弄到民怨四起,一旦后方不稳,饿肚子的百姓只会比突袭骑兵更可怕,只会让补给线面临更多更大的威胁!正因为我是全军统帅才必须撤回科鲁巴,因为补给不能以搜刮百姓为代价!否则若为一时救急而激起民愤甚至民变,远征还要如何继续推进?!前方已横亘丛林天险,再让身后百姓都视埃及为仇敌,让近十万大军陷入前后交困的孤立境地,我才真的没办法向陛下交代啊!”
海伦布笑了:“好一个体恤百姓的大将军啊,可是,你为何不问问自己,补给线为何被袭?大军为何会陷入非撤不可的困境?哼,赫梯四王子谋略刁毒是吗?那么,是谁让他有机会使出这些刁毒谋略?是谁,让他有机会逃脱牢笼,能耀武扬威重新站到人前?”
海伦布骤然变得严厉:“分明就是你!是你给他重新站起来的机会!眼前局面根本就是你一手造成,居然还敢在这里大言不惭的狡辩?!”
拉美西斯瞪大眼睛:“陛下,有细作传递的情报,还有亚舍曾亲眼见证的事实,当初赫梯四王子被废是确凿无疑的。他为何能完好现身,这……或许只能归结为不可思议的奇迹,究竟为什么,根本没人能说清啊!”
海伦布更怒:“奇迹?!三日停战,然后四王子就重新出现了!就算真的是奇迹,那又是谁,给了他们创造奇迹的时间和空间!战场风云一日三变,错漏一个时机就可能是满盘皆输!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会不懂吗?!他们说停战就停战?这种要求是可以轻易点头的吗?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接受的理由是什么?!”
拉美西斯被噎住了,海伦布则替他说出重点。
“三王子妃·阿丽娜!赫梯的谈判使节居然是个女人呢!哼,无条件接受停战,她哪来这么大的面子?”
法老笑容冷峻,一字一句拷问他:“说!当着所有臣子同僚,但愿你能解释清楚,你和这位赫梯王子妃究竟是什么关系?”
拉美西斯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后重新抬眼,字句清晰的回答说:“我承认,我不该接受停战,只是当时被她扰乱一颗心。但是,我和什么阿丽娜没有任何关系!之所以乱心是因为……她根本就不是三王子妃!而是我的妻子!是当初在叙利亚被凯瑟·穆尔希利亲手所杀,如今却投生转世只是偏偏不巧落在赫梯的我的妻子——合琪娜!”
大殿上响起一片骚动,阿丽娜?他的妻子合琪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海伦布面色冷峻:“到了现在你还敢撒谎?!你的妻子死在叙利亚,有谁看到尸体?投生转世?哼,亵渎阿努比斯你就不怕遭报应吗?!说三王子妃是假的?而你的妻子是真的?你怎能证明?”
法老气得胸膛起伏,厉声道:“亚瑟尔提·拉美西斯,你实在是我见过最胆大包天的混帐!你自己说,当初凯瑟·穆尔希利突然进犯叙利亚究竟是为什么?他亲手夺走的又到底是谁?匆匆来匆匆走,为何会有那么多解释不通的地方?一场争端害埃及痛失盟友,归根结底竟是为一个女人?!不管你承认还是不承认,你的罪责都已足够死上一千次!”
拉美西斯大声道:“如果陛下认定这是事实,那我再多解释也没有用!但我要问陛下几个问题:如果她们是同一个人,如果当初在叙利亚是被凯瑟·穆尔希利抢回去,到如今已是两年多的时间,为何从未听说三王子妃重回哈图萨斯?陛下还记得当初把她叫来这座大殿时的当面对质吗?她自己亲口对陛下说‘阿丽娜是谁?我根本就不认识她!’,而我,也曾经不止一次对陛下起誓,更对阿蒙神起誓,她不是什么阿丽娜,从来不属于赫梯!陛下真的认为我有这个胆量,敢欺骗埃及第一神?”
他说:“还有关于投生转世,我又怎敢亵渎冥神阿努比斯?是在伊兹密尔城外,两军阵前她亲口说出‘我投向死亡,神明却让我回到这里!’,当时在场的部将全都可以作证!如果陛下不信自可找他们一一对质!如果我的妻子合琪娜不是死在叙利亚,如果她真是什么阿丽娜,当此赫梯危难时,她站在哪一边还用说吗?那又怎么可能在众目睽睽下替我圆谎?”
拉美西斯一字一句的说:“陛下不要忘了,扼守伊兹密尔的将领是三王子的旧部,他们都曾跟从凯瑟·穆尔希利参与叙利亚的行动,也就是说,他们都见过我的妻子!赫梯三王子妃失踪两年多,现在毫无理由的突然现身,唯一的解释只能是我的妻子转生在赫梯,却被他们发现而做了冒名顶替者!他们的目的当然是针对我啊!是为了搅乱我而故意为之!两军阵前她不敢随我回归,是因为同行侍女严正警告赫梯神箭手已经对准了我!之所以没有在当时对我索命,在事后已经看得明白,那是为了四王子!是不敢激怒大军,从而争取创造奇迹的时间和空间!”
拉美西斯一番说辞无从辩驳,海伦布竟有那么一刻愣在当地,但随即,他再度沉下脸来,冷声道:“哼,亏你能圆得这样合情合理,但我还要接着问你。将四王子被废的真相宣扬出去,让赫梯守军沦入绝望深渊,这是我传给你的诏令!你为何不遵从?反而斩杀亚舍,倒为赫梯王子出气报仇?还有攻打伊兹密尔的作战策略,我已经明确否决围城策略,命你务必强攻从速拿下领地都城,你为何竟敢抗命不遵?拖延时间致使战局徒生变故?”
海伦布目光如铁,一字一句质问他:“你还没有拿下赫梯,就敢这样公然藐视法老权威?你想干什么?”
拉美西斯惊呆了,瞪大眼睛问:“陛下,你……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斩杀亚舍是因为他妄顾集结令,擅自贪功冒进,致使折损大队骑兵。完全是按照军法处置,至于什么宣扬四王子被废真相?放弃围城务求强攻?我根本没收到过这样的诏命啊!”
海伦布的表情就像在听一个最荒唐的笑话,厉声道:“没收到?难道法老的诏命会遭遇强盗打劫淹没在半途中吗?你竟敢睁着眼睛说没收到?!”
拉美西斯因此动容,变色道:“敢问陛下是何时发出这样的诏命?自开战以来,凡是来自陛下的诏书均有书吏记录在案,如果陛下怀疑是我抗命不遵,可以派人去前线军中查问!我的确是没有收到过啊!”
“没收到陛下诏命?这简直是我听过最荒唐的笑话!”
说话的人是外务大臣卡纳克索,他正是‘王室宗亲派’的代表人物,此刻站起来插话说:“前线军中都是将军的死忠部下,这种事要做假还不简单吗?派人去前线查问,根本就是在白费力气啊。”
拉美西斯看都不看他,只问法老:“军中不值得的信任,那负责传递诏书的士兵呢?他们是谁?此刻在哪?还有沿途驿站,传令兵是何日出发,在哪天应该到达哪一站也都会有记录,诏书究竟有没有送达前线,要查明真相一点都不难!”
看他毫不心虚的态度,海伦布也忍不住怀疑起来:“你真的没收到?!”
拉美西斯暗自叹了口气:“只要陛下详查,真相自有定论。我确定这其中必定有人搞鬼,凡事总有动机,陛下不妨想想看,这样做谁是受益者?我吗?如果我真有心挑战陛下权威,是故意抗命不遵,此番被召回理应很清楚等待我的会是什么!说一句难听的话,如果真动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我又怎么可能乖乖尊奉王命,不带一兵一卒的回来?”
大殿陷入死寂,法老的沉默让所有人都安静得像死人一样,连宰相法伊兹这些鹰派大臣都无人敢开口了。事实上,这段日子关于匪夷所思的召回令,他们已不知道多少次拼命向法老劝言。可是这一次,法老对拉美西斯的暴怒实在非比寻常,不解释原因也听不进任何劝告,反而以谢绝觐见的姿态,对鹰派大臣都生出一种疏离冷落的味道。
海伦布沉默良久,锋利的眼神似在考量他的真心。不知过了多久,才冷声开口道:“澄清事实之前,不准离开底比斯!你究竟是功高,还是罪当死,就在阿尔托神庙等候定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