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重新拿起奏折,本要继续批阅,却心思一动,又转头看了看夕照。只见他低垂着两只眼,欲泣又止,脑袋耷拉着,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身体似乎都比平时瘦小了许多。
“呆在房中有些闷了,陪朕出去走走。”崇祯站起身,背着手走到房门口。夕照忙欠身称是,快步跟了上去。
九月已近,傍晚的清风透着一丝久违的凉意。崇祯在前面,小步慢慢走着,不时半转过头回望,夕照则在后面默默跟着,一言不发,看似心情很是低落,二人从乾清宫一直走到御花园,却竟一路无话。雀鸟不知在何处喳喳喧闹着,远远一处宫院正在修缮,时而传来笃、笃的斧凿之声,只有这二人两相无语,沉默有如御花园中的青灰石雕。崇祯一边缓行,一边左顾右盼,绕了花园半圈,终于在水池边,一棵低矮的小柳树下停了脚步。
“御花园中数十棵柳树,只有这棵特别,你可知为何?”崇祯站在树旁,问道。
夕照抬起头看了看柳树,眼中茫然。“请皇上赐教。”
“其他柳树均是工匠所栽,只有这棵,是一特别之人所栽。”
“皇上所说的特别之人是指……?”
“梁颐。”
“哎?”听了皇上的话,夕照十分意外,眼中却一下子清澈了许多。“梁公公为何要栽这棵柳树?”
“这是朕的意思。记得有一次曾听梁颐说起,万树之中最喜柳树,无惧寒暑,可耐旱涝,虽柔软却不易折,虽高挺却不张扬,做人做事,如此最好。那时恰逢御花园修缮,有树苗闲置,朕便一时兴起,教他和朕一起栽了这棵柳树。”崇祯说着,嘴角挂着清浅的笑。
“原来如此……”夕照呆呆看着此树,只见树干约有手臂粗细,条条树枝细嫩,倒垂下来,随风轻轻摇摆。恰逢晴日西斜,夕阳钻过叶隙,点点明亮好似碎金;柳叶遮上夕阳,片片剔透宛如碧玉。这就是梁公公亲手栽的树吗……夕照伸手抚了抚树干,心中又不禁黯然起来。半晌,他收敛神色,抿起嘴唇,转身向崇祯一拜。
“皇上,小人有一不情之请。”
“嗯。你讲。”崇祯见夕照神情严肃,便也正色道。
“小人年少时便没了父母,多年来一直孤身一人。自从调入都知监以来,蒙梁公公厚待,无以为报。如今梁公公新丧,生前所住厢房恐被宫人嫌弃,无人打扫,小人愿移居此房中,打理清洁,祭拜供养。倘若梁公公有灵,何时想回来看看,也不至于身处一派破败荒弃的景象中独自神伤。”
夕照深深拜着,一席话说得真挚恳切。崇祯听了夕照的话,竟也心中一紧,不禁动容。
“不知……皇上能否准了小人的请求……”夕照微微抬头,看向崇祯。只见崇祯温然一笑,有如这淡金色的阳光一般和暖。夕照心房一热,险些漏跳一拍,于是忙又低了头,耐心等着皇上的答复。
“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