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华山?那早就被烧干净喽!”他打了个酒嗝,喉咙中似有浓痰一般嗓音浑浊不堪。只见他两手颤巍巍的举起,又突然一上扬,“一把火……轰!都烧没啦,焦黑焦黑的,连妈都不认识啦!”
“哎哎,孙老头!你自己发疯便罢,别扰了人家客人。”崇祯夕照还在一头雾水,那厢柜台后的掌柜的便紧着呵斥他道。
“嘿嘿。”那孙老头也不恼,反倒醉笑了两声,笑完,瞬间却又瞪起布满血丝的眼:“都该死……该死!那些贼兵,一个个都该死!可怜我那儿啊……烧得连妈都不认识啦……”说着,一脸仇恨忽又化成了满溢的悲伤,变脸有如八月的雷雨天,迅速得毫无征兆。
一会笑,一会怒,一会悲,这老头果是醉的不轻。夕照一向厌烦醉汉,皱皱眉不愿理会,但崇祯却是心中一动,开口询问掌柜道:“先生可知,这老人是经历了什么伤心事?”
“哎……”掌柜的叹了口气,“不就是正月十五那日贼寇劫城,他儿子为了救他老娘,让火给烧死了,老婆也没了。后来孙老头回来收尸,见儿子给烧得不成人形,就受了刺激,成这样子了。哎……”掌柜的面露哀色,“这帮贼人着实给凤阳城祸害得不轻啊,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多喽……”
掌柜的一席话,令崇祯心中蓦然闷起一口郁结之气,阻滞在胸,浓浓重重的化解不开。他转回头,想和这孙老头说点什么,但思绪千回百转,竟无一句话可以出口。凤阳浩劫,是自己必须承担的罪孽,任凭哪句安慰或同情的话语,都好似是站去了旁人的立场,狡猾的逃避着这种种责任;任凭哪句,都过不了自己心里这道如刀劈斧凿过的深坎。正在崇祯欲言又止之时,那厢孙老头又开始絮絮叨叨的骂了起来:
“你们都该死!活着的人都该死!嗝!说什么替天行道屠狗官,却来祸害平民百姓……一年年的收去那么多税银,养那么多兵,到头来还是没人来保我儿平安……我的儿啊……你死的好惨啊……嗝!你们这些人都该死!贼寇该死,狗官该死,皇帝更该死!”
“你说什么!”夕照本就不喜醉汉,一听他骂皇上,腾地一声站起身来,瞪着眼睛便要冲过去理论。掌柜的大惊失色,连忙从柜台后绕出来,三步两步跑到孙老头桌旁捂了他的嘴。“哎哟祖宗哎!您这都浑说了什么!”而后又转向崇祯夕照安抚道,“二位官人别见怪,别见怪,这老头是个疯人,莫要和他一般见识。”
面对这失控的场面,崇祯却一脸笃定,拽住夕照的手臂,轻拍桌子,示意他坐下。夕照心中忿忿,却也只得听了皇上的吩咐,暂且回了座位。在后厨偷懒的小二听见前厅的一阵乱,也一掀门帘钻了出来,只见孙老头被掌柜的制着嘴,不住的呜呜挣扎,掌柜一边和孙老头较着力,一边急急对小二道:“小柱子,快去把东街刘贵找来,让他赶紧把这疯老头拉走。”
“哎!”小二应了声,刚要出门,但见孙老头一个大力,猛地将掌柜甩了个跟头,自己一拍桌子站将起来,却又愣愣的不再多话,径自摇摇晃晃的向门口走去。
“哎!你还没付钱呢!”小二俯身去扶掌柜的,见孙老头要走,又忙朝他喊道。
“算了算了,由他去吧。”掌柜的扶着长凳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看看孙老头离去的背影,一脸同情的摇了摇头,又回柜台后继续算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