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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油尽灯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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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君死社稷,唯此而已。”

崇祯说完,便不再开口,只将眼皮沉沉合着,好似睡着了一般,许久许久,都未再睁开。

夜幕刚落,崇祯便早早就寝了,但厢房中夕照却辗转反侧,久久不能成眠。看样子皇上是打定主意,必与社稷共存亡了。社稷太大,国政太复杂,皇上与一班大臣皆是无能为力,更不是自己所能顾及的。但哪怕江山覆灭,自己也实在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皇上,为那被万千朝臣拉扯啃食得不成样子的社稷殉葬。夕照翻了个身,只见房中本可透进些许月光的窗纸,如今都是暗得模糊一片。皇上的性子,自己是最清楚不过的了,纵有万般说辞,却是怎么也不可能劝得他抛下祖宗基业,逃离京城,苟且偷生的。可是……可是皇上又怎能死!夕照越想越是一筹莫展,索性掀被起身,重新掌起灯,在屋中踱过来,又踱过去。就在这来来回回之间,眼光不经意一闪,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个人。鬼伯……!对!鬼伯一向睿智,总也是走投无路了,不如再去东南库向鬼伯一问!想到这,夕照眼睛一亮,好似是终于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也不管天晚夜深,呼地一口气吹熄灯烛,拔脚便往东南库而去。

武英殿距东南库并不太远,待到夕照想起时辰不早这回事时,已然是站在了东南库前。十五刚刚过去,本应还是一轮圆月当空高悬,但夜空却被厚重的乌云层层遮了严实,半点不见月光。黑夜幽朦,似水如雾,令这东南库看起来,仿佛是停步在了岁月流逝的那一刻间,一如十几年前一般模样,再不曾有半分的改变。若是人人事事尽皆如此,该有多好……可皇宫偌大,唯一不曾改变的,怕也只有这东南库的几分光景了吧。夕照心头不由掠过一丝酸楚,随即却又拍拍脸颊,绷紧心神。如今已是生死存亡之际,又怎是该伤春悲秋之时。既是已然来寻鬼伯了,就算时辰不早,也要前去那小屋探上一探。这样想着,夕照便摸索着向鬼伯的住处走去,脚下一转,走进那两屋间的空隙,只见前方小门中透出一丝光线,在这昏暗深夜中显得格外明亮。鬼伯果然还没休息,夕照心中一喜,快步走上前去刚要敲门,只听屋内传来了鬼伯熟悉又苍老的声音:“进来吧。”

“晚辈深夜前来,打扰您了。”夕照轻轻推开门,只见鬼伯仍旧安静坐在那张藤椅上,手边还是那副熟悉的药杵与药罐。“许久不见,您身体可好。”

“我很好,小哥不必挂心。”鬼伯面容平静又温和,似乎并不介意夕照冒昧来访,也不介意他甚久不曾探望,只是简单答着,站起身来,示意夕照坐,又倒了杯茶,放在夕照旁边的茶几上。那温热的茶香在鼻尖飘飘绕绕,令夕照的心也不知不觉,稍稍放松了下来。

“等你多时了,你若再不来,茶都要凉了。”

“鬼伯知道晚辈要来?”夕照略感诧异,忽又心中一动,隐隐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鬼伯没有接话,只是缓缓走回藤椅上坐下,不疾不徐地开口道:“小哥此来,该是有事吧。”

“晚辈……”夕照顿了一顿,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襟。“晚辈想求鬼伯指点迷津。”

“呵呵。”鬼伯目光扫向夕照攥紧的手,双颊皱纹一聚,泰然笑道,“小哥也太看得起我,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能为小哥指点什么迷津呢。”

“可晚辈实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晚辈只是……只是……想让皇上活着……”生死之事一出口,心便瞬间拧成了死结,夕照低垂着头,脸上的神情一下子灰暗下来。

鬼伯闻言,神色不动,只是嘴角浅浅一挑,仿佛对夕照的问话早有预见。“人各有命,寿系于天,不是你我所能改变的,小哥也莫要强求。”

这句话平日间说来,夕照自然是懂得的。但今时却早已不是那平日。“可是……可是若再不做些什么,皇上就……就……晚辈实在不忍……”话语断断续续着,终于没了话音。衣襟的锦缎被夕照攥得褶皱不堪,一不留意,似有一颗泪珠滴落,转瞬消隐在层层衣褶的最深处。鬼伯眉心微微一动,沉默了半晌,方才开口道:

“小哥……可还记得那首日暮歌?”

“……”夕照一怔,抬起头来,眼圈飞着淡淡的红。

“不甘日落早,怎奈回天无道……人生在世,总有行止徒劳,无可奈何之时,与其兀自伤怀,不如还是看开些为好。”鬼伯温声说道,言语间安然无波。

“可……”夕照说了一半,话语一顿,随即却是坚定了地摇了摇头,“不,不不……若是旁的,或许还可略略宽心,唯独这一件,晚辈怎么也不可能看得开。”烛火荧荧,映着夕照的侧脸,本来光洁平展的眼角处不知何时,竟也绵延出了一道浅浅的纹。“晚辈已不是当初那入宫避难的懵懂少年了,十几年过去,这皇宫,与皇上,早已成了晚辈所有的全部。无论大明如何,皇上绝不能死,不然再如年少家破时一般失去一切,这教晚辈要如何才能活得下去……恳求鬼伯教教晚辈,富贵荣华,或是谁的天下,晚辈一切都不奢求,哪怕是天翻地覆,晚辈只想保住皇上的性命!”夕照扬起头,急切切看着鬼伯。但鬼伯却好像并未听到夕照掏心掏肺的恳求,只是静静笑着,再开口,话语中不易察觉地,竟透出了一丝空灵。

“兴衰交替,起落往复,万事万物皆难逃轮回之劫,大明如是,皇帝如是,小哥亦如是。我与小哥相识至今,可谓有缘,今日在此等候,便是为与小哥道上一别。大明寿数将尽,大限已至,这是任谁也难改变的定数。一切已近终结,我也不该再逗留于此。因缘无常,世事多变,小哥来日仍长,将来还需自行保重才是。”

听着鬼伯的话语,夕照忽然间头脑一阵恍惚,待到再回过神,那张老旧的藤椅上竟已是空无一人。

“鬼伯?鬼伯?”夕照大吃一惊,忙起身四下看去,可房中空空荡荡,哪里还有鬼伯的踪影?夕照又出门去找,昏黑的东南库好似是沉在深深潭底一般,没有声音,更没有半点人迹。大明大限已至的断言,突然消失无踪的鬼伯……夕照心中翻腾混乱着,甚至辨不清此时自己肩膀的颤抖,更是由哪一件事所震撼。最后的希望就这么落了空,如今究竟该何去何从……身后房门的缝隙中,仍透着那一线微光。夕照扶着墙壁,踉踉跄跄地回到鬼伯房中,只见那空空藤椅边一灯如豆,桌椅,药柜,佛像,香炉,屋内摆设虽件件俱在,但却好似正丝丝化成灰烬飘开散去,最终什么都没剩下。夕照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绝望地看着那灯烛燃着,燃着,终于流干了蜡泪,缓缓熄灭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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