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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集 虐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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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日子,身为郑州知县的何间食不知味,寝难安枕,连年灾情严重,民不聊生,身为一县父母官,他如何能安心呢,连月来,他一面上奏府衙请求赈灾、免赋,一面组织地方士绅富户捐粮捐银,总算有了粮种,让百姓及时种下了,老天爷也算开恩,下了两场雨,地里庄稼长势喜人,今年收成有望了。

岂料天有不测风云,前阵子,荥阳地面传来消息,说境内出现蝗灾,临近地区也有灾情上报,百姓哭天抢地,人心惶惶。眼看一春的辛劳化为泡影,何间心痛万分,却不得不打起精神组织人力救灾,一面再次召集地方富户捐银捐粮,然而,情形跟上次一样,前番那些慷慨捐助的,这一次依然慷慨解囊;上次一毛不拔的,这次依旧不拔一毛,还一脸痛心的说什么存粮虚亏,爱莫能助。何间明知这些人家有囤粮无数,就等着发难民财,却一筹莫展。

一早,他就找来钱粮师爷申大有,询问辖内目前的存粮状况,正商议间,下人来报说有位方公子求见,有要事相告,何间让师爷继续核算,自己来客厅见来人。一见这位方公子,何间大吃一惊,赶紧挥手让下人回避,等只剩下主客两人,何间才疑惑的问:“方将军,你没有——”

来人正是慕轩,点头说:“无命将军早就不在人世了,在下方慕轩。”

何间会意的点头,又问:“余总督也知道?”

慕轩并不瞒他,说:“知道。”

何间的神情这才松弛下来,他是成化十七年中的进士,从主簿做到知县,一向秉公处事,得罪了不少豪绅权贵,三年前,他在山西绛县知县任上处理一起大盗窃财害命案时,遭人陷害,被刑部判处“诬良为盗”之罪,后来,是受人所托的余子俊一力保全,他最终才以调任郑州知县脱身。当时,就是无铭代表余子俊去见过何间,而且,据何间事后所知,就是无铭的暗中协助,那诬陷他的“盗匪”才最终改口的。也就是自那之后,何间才明白,跟那些违法乱纪的土豪劣绅、奸商猾吏斗,必须讲究策略。

“慕轩此来,是受人所托。”慕轩开门见山,将带来的单子交给何间,后者展开一看,又惊又喜,单子上列着一些人名,是北直隶、湖广、江西等地的一些士绅认捐的银粮数目,共计白银二十五万三千八百两,粮三十万石。

“方兄若将这些钱银上呈府衙,所救灾民更多啊?”何间多少有些疑惑。

慕轩笑笑,说:“以何知县之见,开封府那位徐知府可靠吗?”

何间毫不犹豫的苦笑摇头,把这些交给徐知府,那不就成了送羊入虎口了!

“青眼酒楼的杜掌柜明日会来拜访,跟您商量交接事宜。”慕轩的话让何间长叹一声,他收好单子,说:“如果本地商绅也能如此慷慨,那本县百姓就有救了。”

慕轩微微点头,说:“慕轩前几日听到一桩奇事,何知县可有兴趣一听?”

何间听他忽然要讲什么奇事,觉得奇怪,却没阻止,点头说:“请讲,本县洗耳恭听。”

慕轩就讲开了:“某地受灾,饥民无粮。有一户人家老老少少七口人只能躺在家里等死,忽然看见两只大老鼠从墙洞里出来,这家的男主人见绝粮这么久那老鼠还那么肥硕,就发动全家人一起抓老鼠充饥,结果老鼠逃进了墙洞,男主人一发狠,让全家一起凿墙挖洞,居然在鼠洞里发现了十数石粮食,一家人最终靠这些粮食渡过了难关。不仅如此,邻近人家听到这事,也纷纷去挖鼠洞,有的还真找到了不少粮食,靠这些,那地方的不少灾民免于一死。何知县说这事奇不奇?”

何间先是听得莫名所以,后来两眼就渐渐发光起来,最后竟“腾”的站起身来,冲慕轩当头一揖,口称:“多谢方兄指教!”

慕轩起身还礼,说:“慕轩只是谈谈奇闻异事,可不敢当‘指教’二字。”

何间连连点头,说:“是是是,方兄只是闲谈而已,方兄就是随便一说,本县也就随意一听罢了。”说完,他跟慕轩彼此心照不宣的哈哈笑了。

何间心中有了主意,也就觉得轻松了一些,跟慕轩说起最近朝中些许变故,余总督致仕已是旧闻了,何间前日得到消息,当朝太子因为对万贵妃无礼而被震怒的圣上下旨圈禁在东宫三月,不许任何人探视;而随后,太子少保、南京兵部尚书王恕“致仕”了!

王恕,字宗贯,三原人,是正统十三年进士,由庶吉士授大理左评事起,一路做过左寺副、扬州知府、江西右布政使、右副都御史、左副都御史、南京刑部右侍郎、南京户部左侍郎,掌过南京都察院,参赞守备机务,扫平了赣州乱寇、大盗刘通,斗败过中官王敬,疏浚过高邮、邵伯诸湖,修过雷公、上下句城、陈公四塘水闸。

王恕在朝中一向刚毅果敢、力阻权幸,天下人倾心仰慕,一旦遇到朝事不可为之时,人人都说:“王公为何不说话啊?”然后又会说:“王公的奏疏将到了!”而王恕从来没让他们失望过,以致民间有童谣说:“两京十二部,独有一王恕。”于是权贵近侍都对他侧目而视,成化帝也相当厌烦他,为此,王恕一直被留在南京为官,始终不能进京师。

前几日,南京兵部侍郎马显乞求致仕的奏疏被批准了,而令朝野震惊的是,同时还有批准王恕致仕的公文。工部主事王纯将王恕比作汉代汲黯,结果被成化帝下诏杖责,贬为思南推官。

关于这些,慕轩之前已经第一时间知道了,他还知道,那位“被禁东宫”的太子已经微服到了定州府,登门拜访了罢职的南京监察御史董仲颜。

当老子的把人家撵下台,做儿子的却不避嫌疑,微服上门拜访,这事怎么看都透着古怪啊!

而在这之前,这位太子还特意到顺天府顺义、东安两地祭奠两位去年辞世的老臣——李宾和施纯。

李宾字廷用,是顺义人,正统十年的进士,成化十三年曾上书弹劾汪直,因恐得祸而致仕,去年五月去世,终年七十,朝廷赠他太子太保一职;施纯字彦厚,东安人,成化二年进士,因熟悉礼度得宠,二十年内多次被越级提拔,升迁之快,前所未有,去年闰四月在礼部尚书、太子少保任上去世,年仅五十。

慕轩把近几月朝廷的这些事联系在一起,思量了大半夜,琢磨出味道了,想起在那一世曾经看过的历史小说,里面的所谓盛世明君面对那么多儿子争抢帝位、危局将至的现状,就将那些忠直臣子一一罢黜,为的是让他们置身权力斗争之外,给将来的继承者留下可用之人;另一方面,又可以给继承者一个提拔这些老臣、令他们感恩戴德的机会。

莫非,成化帝也是在玩这一手,只是,史书上的成化帝好像没有这么英明吧?

——慕轩有时也有不少疑虑,似乎有些事跟史书上的记载不完全相同,比如督帅的致仕,比史书上写的好像早了半年多,难道是自己这个“外来者“造成的?可太子出京之类,跟自己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慕轩看看凝眉不语的何间,咳嗽了一声,说:“慕轩还听过另外一件奇事,也请何知县听听吧。”他不等何间有什么表示,就开讲了:“一家老字号铺子的老掌柜病入膏肓了,自知不久于人世,就想把铺子交给儿子,可他知道自己儿子威望还不够,铺子里的那些老伙计不一定会全心全意帮衬,就故意找茬子将儿子痛责一顿,又找借口把那些老伙计一个个赶走,背地里却让儿子悄悄上门去抚慰那些老伙计。结果,老掌柜死后,那些老伙计感念新任掌柜的恩德,尽心竭力帮扶,使得铺子生意蒸蒸日上,赢利更胜从前。”

何间瞪着慕轩,嘴巴越张越大,眼中的惊诧之色一览无余,许久许久,他才缓过气来,冲慕轩无声的拱拱手。直到慕轩离开,他也没再说什么。

当晚,何间独坐书房,沉思了良久:以恩师之能,之前也一直不明今上所为为何,如果真如无命将军所言,那今上真是忍辱负重啊!无命将军能洞悉今上良苦用心,更是智谋惊人啊!朝廷失去这样的良将,真是可惜至极!要不,让恩师好好参详一下?

他思虑再三,终于给自己的恩师李东阳修书一封,将慕轩所讲的老掌柜之事详详细细相告。

隔了一日的黄昏,何知县邀请的商绅富户准时前来赴宴。宴会上的具体情形外人无法得知,只是所有赴宴者走的时候都很匆忙,有的神色惊惶,有的咬牙切齿,还有的顿足捶胸,种种情状,不一而足。

郑州首富胡禾三胡老太爷坐在轿里不住的咬牙,这顿饭,可真是奢侈啊,足足吃了自己两千石粮食,那个何间,说什么宴请,可菜才上了三道,就有衙役慌慌张张跑来说什么狱中囚犯脱逃,跑到城中几家富户家中了,其中也包括他胡老太爷的家,何间当即要派人追拿,胡禾三一想不对,一旦衙役捕快进了自己家,就会发现他囤积的大批粮食,届时,后果难料啊。于是,他当机立断,以宵小之徒不足为虑为由,请求自行派人捉拿,还说当前大事,应是筹粮救灾,并主动决定节衣缩食、捐助两千石粮食,在他的“表率”之下,其他富户也纷纷慷慨解囊,为知县分忧,何知县“感动”不已,将缉拿逃囚之事托给他们,自己忙着救灾去了。

胡老太爷越想越恨,亲自修书一封,令人快马加鞭上京送给在朝为官的长子,希望他参奏何间“治理无方,死囚逃狱;御下苛刻,压榨良善”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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