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难得您也会看书。”狄伦说。
黛安长公主伪作不悦地打了他一个耳光,或者说,它更近似于一个抚摸:“可惜女性虽然有了继承权,但继承权仍然在男性以及其子孙之后,也就是说,”黛安长公主说:“如果我想要戴上那顶王冠的话,那得等到我的两个弟弟,也就是老王和约翰,是的,他们以及他们的直系血亲全都死掉之后,才有这个可能——真是不可思议,我的继承权竟然在那个小姑娘之后。”
“李奥娜不是已经放弃姓氏与继承权了吗?”狄伦说,一边走过去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来的时候他才发现银酒壶里装着的是茴香酒,黛安长公主并不怎么喜欢这种酒。但这种酒也不被施法者们喜欢,因为它不但是酒,加在里面的药草还会令人产生幻觉,一个施法者如果产生了幻觉将会是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譬如说,将亲眷或是同僚看做一个六臂猩猩?只有少数的疯狂的术士才会随身携带着那么一小瓶,但也不是用来作为饮料饮用的,更多的时候,它被当做一种精力药水。
黛安长公主嗤笑了一声:“以退为进的小把戏罢了,如果她继续留在王都,很难说什么时候就会有一个魔鬼或是恶魔降临到她的房间里。”
“他对您做了什么吗?”狄伦放下酒杯。
“暂时还没有,”黛安长公主说:“放心,我的约翰小弟弟不但愚蠢,还十分地怯懦,在你和富凯都还好好地活着的时候,他可不敢对我做什么。另外,”她捏了捏狄伦的脸,“别把你的母亲当做一个无能之人,虽然我是个女人,但如果你想要,我明天就能让约翰的血流满王座。”
狄伦闻言顿时笑了笑,是的,他本就不该怀疑他的母亲有多么的危险,虽然她没有魔法,也没有武力,但她在高地诺曼的王都已经盘踞了近五十年,因为上两个国王对她的纵容,以及新王不得已的宽容,她的触角遍及王都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更远。不然呢,身为唐克雷家族的首领,摩顿.唐克雷不但要承认一个和他毫无血脉牵系的嫡子与长子,还在长达三十年的生命中没能再有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孩子,最后他指出伯德温.唐克雷是他的私生子,请求老王允许伯德温继承他的雷霆堡与军队,与其说是报复,倒不如说是一个无可奈何之下的示弱——他大概永远不会知道黛安长公主此正是受了她父亲的命令设法削弱唐克雷的家族势力。
黛安长公主没能想到的或许也只有这个,有时候她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做的有点儿过分了,摩顿.唐克雷,他曾是一个多么忠诚而又热忱的人哪,但很可惜,这些珍贵的品质并不为他所效忠的人看重——他或许也有所察觉,所以才会结交老王,也就是黛安长公主的弟弟——虽然对于唐克雷家族来说,老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伯德温,一个身居高位的卑贱之人,显然又被诺曼曾经的统治者看做了一条好狗,想到这里,黛安长公主耸了耸肩,所以她遵从国王的命令退让了,但在那个夜晚,她也毫不犹豫地站到了富凯与约翰一边。要不然呢,诸神在上,让她和她的孩子对着一个猎人屈膝下跪?
只是继承法的变更,也不由得不让她生出了更大的野心……如果那个小姑娘能,那么她当然也可以堂而皇之地,真正地头戴冠冕,手持权杖,坐在那张冰冷而又奢华的王座上……“去见富凯吧,”她说:“他等你很久了。”
狄伦的心陡然一松,富凯确实是最喜欢茴香酒的,而富凯,他的生身父亲,虽然狄伦对他也有着诸多不满,但总也要比瑞卡好。
而在另一个房间里,富凯没有坐在桌边,而是躺卧在矮榻上休息,他的心跳的很快,面色却如同一个死者一般的苍白发青,嘴唇乌紫。他用一只手按住胸膛,用另一只手拿起随身携带的小酒壶,连着喝了好几口茴香酒,黛安长公主也给他准备了茴香酒,但他的茴香酒是不同的,里面除了能将一头公牛顷刻间毒毙的乌头之外,还有着龙血,巨龙的血,而不是市面上常见的,用蜥蜴或是鳄鱼的血来滥竽充数的假货,沸腾的力量从他的舌根一直蔓延到胃部,又从胃部扩散到每根毛细血管的末端,这让他的感觉好了不少——他只喝了很小的一口,随即将酒壶的盖子拧起来藏好。那位女性,他的母亲已经有一年没有出现了。他曾经尝试过自己去弄龙血,但弄来的龙血虽然是真的,但比起他的母亲给他的那些,它们就像是掺了酒的水。
对于“母亲”的身份他也时常有所揣测,但他不确定他是否有着她的血脉,他曾经以为她只是他名义上的母亲,但狄伦的天赋让他又燃起了一丝希望,但很快他就失望了,狄伦所拥有的天赋是法师的,不是术士的,他并不是因为有着巨龙的血脉所以才能成为施法者的。
富凯很清楚,很多个夜晚,他的母亲会来到他的床前仔细观察他,不是一个母亲对于孩子的喜爱与眷恋,更正确点说,那是一种他经常在学者与施法者眼中看到的探究性的眼神,就像他不是她的孩子,而是一个复杂的机械,或是魔法创造出来的一个怪物,她经常将富凯抱在怀里,抚摸他的身体,握住他的手脚,不是在确认他是否安然无恙,而是在评估与计量——富凯从来没有在那个怀抱中感到过温暖和爱。
但他的生命确实是她赋予的,就算富凯并不记得她是否生育了自己,但富凯记得自己在七岁的时候就死亡过一次,正是这种辛辣的药水将自己从哀悼荒原上拉扯了回来,那时他的鼻腔中都已经充满了死者的灰烬,之后是十二岁,十六岁和十九岁,之后每次发作的间隙都越来越短,越来越剧烈,以致于他必须随身携带药水,没人能比富凯更了解死亡的可怕与绝望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从不敢对他的母亲有丝毫的悖逆之心。
他匍匐在她的脚下,听候着她的每一道旨意,并尽心竭力地完成它,无论是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