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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看剑 (一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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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天净沙第一章看剑(一上)西域的天气凉得早,才入了秋没几天,山上山下,高高低低的灌木杂草,已经被风吹成了一片层层叠叠的风景浅绿、鹅黄、淡金、火红,由下到上,次地分明如果换做二十年前,刀头齐大嘴肯定要伸长脖子,狂吟一首在疏勒城酒肆偷学来的唐律西北的刀客圈子里,他是为数不多,上过几年县学并能写一手漂亮魏碑的“秀才”之一,不如此,无法显示他卓然不群可现在,齐大嘴却只希望把嘴巴闭得越紧越好丝绸古道已经越来越危险,特别是离开唐军控制区域后,简直是一步一个陷阱稍不小心,整个商队就要遭受灭顶之灾齐大嘴今年已经四十有七,再走上几趟,就可以回家颐养天年了,所以少引起些关注才好

“该死的天方教徒!”储独眼策马走在齐大嘴身边,一边左顾右盼,一边骂骂咧咧他是齐大嘴的老搭档因为早年间帮人押货,一只眼睛被马贼用沾了发酵粪便的弩箭射瞎,所以才得了这么个绰号不过刀客们纷纷传言,储独眼当年不但被人射坏的眼睛,底下某些代表男人身份的东西也被射坏了否则,他也不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后,整个人性情大变毫无理由地将贤惠漂亮的娇妻赶回了娘家,并为此赔给了岳父近半家产随后其妻含愤改嫁一开饭馆的鳏夫,成亲不到七个月便产下一男婴据偷偷去看过的刀客同行们透漏,男孩的眉目与储独眼长得极像消息传开后,储独眼只是悄悄地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哭了一场,然后就继续刀头添血,再也没靠近妻子的新家五十步以内

不过,从那之后,此人的脾气却是越来越坏了动不动就拔出刀来跟人拼命好在他遇到风险时,也总是挥刀冲在第一个所以西域各地的新老刀客们对储独眼不喜欢归不喜欢,每每接了大活,却总是记得叫上他一起干

有道是人不要命,鬼也害怕十几年下来,跟齐大嘴一道走丝绸之路的刀客们死的死,残的残,囫囵活到现在地的没剩下几个!储独眼偏偏也成了其中之一!尸山血海中打滚打得多了,此人身上便淬炼出一股浓郁的杀气独眼微微一扫,便能让附近的同伴不寒而栗遇到需要拼命的时刻,那只独眼里射出来的光芒,则能令匪徒们手脚慢上半拍对于刀客们来说,这半拍便是生与死差别,大伙跟在储独眼身后一拥而上,往往能硬生生地在匪群中为背后的商队撕出一条血路来!

两个多月前,唐军和天方势力在健驮罗一带打得热火朝天,导致商人们纷纷止步岭西、河中、古波斯乃至比古波斯更远的西方,丝绸、茶叶的价格一路狂飙如今,战争终于暂时停顿了下来,已经被利益烧红了眼睛的商人们纷纷出动与此同时,被“饿”了小半年的各路绿林豪杰也闻到了荤腥味儿,纷纷抄起藏在牲口棚里兵器,再度如饿狼一样,聚集成群见到猎物,便毫不犹豫地扑将上去,“吃”得连骨头渣儿都不剩

越是这种情况,刀客们的卖命价钱越高故而刀头齐大嘴明明已经赚够了可以颐养天年的身家,却依旧抗拒不住铜钱的诱惑,继续带领队伍走在了丝绸古道上凭着多年在道上闯下的名声和号召力,他不顾商队头领难看的脸色,硬是逼着对方出了雇佣寻常刀客四倍的高价,把自己的老搭档储独眼也给拉入了队伍为的就是借助后者那一身煞气,给整个商队增加几分平安往返的机会

多出了一笔钱,则意味着利润的减少商人们自然心里不会太高兴而储独眼那丑陋的面孔和沾上火就着的性格,也令商人们和刀客同行们,对其敬而远之所以这一路上,齐大嘴就成了储独眼唯一的听众耳朵里灌满了后者那粗俗的骂声,从早到晚,从疏勒到图鲁喀尔特山口

过了图鲁喀尔特山口,便彻底出了安西军控制范围储独眼的目光愈发阴沉,骂声也愈发喑哑难听也不怪他火气大,如果不是因为天方教那帮孙子打了败仗,自己将健驮罗通往迦不罗的山谷堵死的话,大伙完全可以走南线那样,虽然路过大食人控制范围时,商队难免要被拔掉一层皮但总比走北线稍微安全些并且通过贿赂,完全可以让损失减到更小

然而天方教的将领胆子太小,居然为了逃避与唐军的战斗,将西行最方便也最安全的一条道路硬生生给毁了所以商队只好在北方,经休循州(今费尔干纳)、康居(今撒马尔罕)、安息、辗转再到波斯这条道上,光接受大食人册封的总督就有十几个,个个都像蚊子一样贪婪偏偏这些总督们,麾下又都没多少兵士,根本掌控不了整个丝绸之路北线,导致一路上匪帮多如牛毛有的地方贵族,本身就是匪首平素收收人头税,祸害祸害治下百姓一旦哪天贪心忽起,立刻召集起麾下的兵士,换了衣衫,到别人的地盘上大干一票

“奶奶的,该死的天方教徒统统该死!”前方已经快到安集延,当年高宗时代安西将士们建立的烽火台隐隐可见储独眼四下巡视,嘴巴继续骂骂咧咧如果不是该死的天方人,趁着大唐内乱的机会,煽动这片土地上的各族诸侯独立安集延一线将非常太平唐军习惯于建立秩序,故而无论走到哪里,第一件事情便是肃清匪帮,连通驿道一点儿不像天方人,嘴巴里说得全是真主如何如何仁慈,天国如何如何舒适现实中,却除了刮地三尺之外,什么都不愿意做

“差不多就行了,当心商队里有天方教徒!”齐大嘴终于忍无可忍,偏过头,冲着老伙计叮嘱了一句“这疙瘩,可已经算是天方人的势力范围在寺院门口骂秃驴,你不是嫌自己活得长么?”

“我就是嫌乎自个儿活得长了,怎么着?!”储独眼梗着脖子,大声回敬虽然不服气,却念着搭档多年的份上,给了老朋友一个面子不再口口声声问候天方人的祖宗八代,而是概括地骂道:“凡是打着天神名义祸祸百姓的家伙,都不得好死否则,他敬的肯定不是个好神仙!”

这话,倒也占几分道理并且从没有人喜欢自己主动拣骂齐大嘴笑了笑,不跟对方一般见识,“到了休循州,我要给自己寻摸两匹好马你呢,跟不跟我到马市上转一圈?!”

“球用!这一路上土匪多得跟牛毛般,你还愁抢不到一匹好的来!”储独眼斜了他一记,悻悻地打击转瞬,目光中却泛起了一丝难得的温情,“你家小桌子,快五岁了?买匹岁口小一点儿的大宛马,刚好让他慢慢养着!”

“小桌子过了年就六岁了小凳子过了年也两岁了!”齐大嘴点点头,刀削斧剁过般的脸上,写满了幸福“我买一公一母,托人给我家那不争气儿子的捎回去先让他帮着小桌子照看,等小凳子大了,母马也该下小崽了!”

“这算筹倒是打得精明!难怪咱们这么多兄弟,只有你攒下了一份家业!”储独眼点点头,说话的语气终于变得正常了起来老朋友的两个孙子,他都抱过一点儿也不像其他孩子般怕他,反而黏在他身上叫二爷爷这让他又想起自己被别人养大的那个儿子来,过了年都二十三了,其养父眼睛里只认得钱,根本舍不得给孩子预备彩礼而疏勒这边唐家女儿又少,所以硬生生将亲事拖延到现在

“走完这趟,去瞅瞅!”看到老朋友的脸上隐隐露出了几分忧伤,齐大嘴立刻猜测出对方在想什么,叹了口气,设身处地的劝告,“都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那开饭馆的家伙人品不错,虽然抠门了点儿,却一直拿小宝当亲生的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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