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已是微微凉了,宫中将竹帘换下,上了明黄团花的绸帘。
乾清宫中,建元帝将伺候的人都打发到了外面廊庑上候着,暖阁的炕上爷俩相对而坐,中间有个炕几,炕几上摆了糟鸭舌、五香花生米、卤鸡爪等下酒菜,今夜建元帝想像民间普通的父子一样,一起喝酒吃菜侃大山。这样温馨的场景,他曾经和自己的父亲兄弟们一起做过,那是个丰收年,几十年过去了,那场景在他的脑海中不曾减退分毫,反而历历在目。
“朝阳有喜了,你做父亲的高兴不高兴?”酒至半酣,建元帝以此打开话题。
酒水入肚,然而太子却越发清醒警惕,恭敬的回话,“儿臣高兴。”
建元帝看见他这样就来气,拿起一杯酒就泼到了太子脸上,恨铁不成钢的道:“我是你老子,不是吃你的妖怪,你怕什么?你连朝阳都不如,朝阳尚且能看透朕这颗慈心,拿朕当普通祖父对待,你却不能吗?”
酒水的醇香在暖阁里散开,太子并不敢用手去抹脸上的酒水,反而诚惶诚恐的在炕上叩头谢罪,“儿臣该死。”
建元帝如鹰锋利的眼神眯起,冷冷看着太子黑黑的后脑勺,“起来,把这壶酒一口气给朕都喝了。”
“是。”
太子顺从,果真一气喝干,酒气上涌,眼睛四周慢慢就红了。
建元帝左胳膊放在蜷起的坐腿上,右手拿筷子夹起一颗花生米吃进嘴里,看着醉上头傻了吧唧的太子眯起如鹰锋利的眼哼笑起来,“告诉朕,你现在什么感觉?”
太子使劲晃了晃头,打了个酒咯道:“头晕的厉害,父皇,儿臣失态请告退。”
“走什么走,不许走,你老实坐那儿,老子问你什么你答什么,听清楚了吗?”
太子跪在建元帝对面,眼睛直愣愣盯着炕几上的糟鸭舌不说话,
建元帝又笑哼了一声,“建元二十年,朕砍了一个说藩王有危害的郎中,以离间亲亲之罪,那人是不是你安排的?”
太子又使劲晃了一个脑袋,“您说什么?儿臣醉了。”
“别跟你老子装傻,更别跟你老子弄鬼,你老子这根老姜比你想的还要辣,老实交待。”
“啪”的一声建元帝把银筷拍在了桌上。
太子吓的一个激灵挺直了腰背,垂下了头,咕哝道:“藩王拥兵自重,今外族来犯藩王可屏京都,他日藩王作乱,何人可挡?”
建元帝危险的眯起了眼睛,亲自给太子倒了杯酒,冷斥,“喝!”
太子犹豫了一下,再次使劲晃了晃头,牙一咬,脸腮一鼓,一口闷尽,“啪”的一下子把酒杯放到了桌子上,仿佛在和建元帝较劲一般。
建元帝不怒反笑,“这才有一点像我的脾气,是咱们老慕家的人。你平时文绉绉的,说的好听是文雅,说的不好听那就是面团子,你是朕用心血培养的储君,纵然多次与朕意见相左,朝政不和,朕气归气,恼归恼,从没想过废黜你,你把心放肚子里。俗话说的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边境与其让那些自恃功高的将军驻守,还不如让你的兄弟们驻守,难道你宁愿相信外姓人也不相信的亲兄弟吗?”
太子垂着头不说话。
建元帝耐着性子又道:“远近亲疏你好好想想朕说的对不对。这一次朕相信你,朕会关老二一年半载以示惩戒,但,太子你记住,没有下一次了。”
一霎暖阁里的气氛冷凝起来,太子使劲揉搓了一把脸,看着建元帝道:“不管您信不信,二弟这事和儿臣无关。”
说完他也没勇气再盯着看建元帝的眼睛,自己给自己倒酒猛灌起来。
彼时太子已喝的醉醺醺,慢慢就倒在了一旁。
见此,建元帝从炕上走了下来,亲抱了一床被子给太子盖上,在炕边站了站这才踱步走了。
片刻,魏保就领了小太监进来轻手轻脚的收拾杯盘狼藉。
一阵轻微的叮当过后,暖阁回复安静,只有太子的呼吸声。
约莫半盏茶后,太子坐了起来,脸还是红的,但眼睛却分外清明,摸了摸父亲给盖的被子,复又躺下,片刻传来呼噜声。
殿外廊庑上,建元帝看着窗户上坐起来又消失的半个影子面无表情。
魏保站在旁边,心里惴惴生叹。
——
幕园种了几棵木芙蓉,十月牡丹芍药都凋谢了,正是木芙蓉盛开的季节。
葡萄也熟了,一串一串的紫垂挂在藤子上,藤子下置了一张榻,慕卿凰正半卧在榻上绣一个胖娃抱大鱼的红肚兜。
玉溪等四个丫头就坐在旁边的石鼓凳子上,玉绮一针一线绣个不停,玉鸾帮她分线,玉溪玉珠则看账打算盘。
至于陆玖,打从慕卿凰确诊以来,他每天一睁开眼就笑,接下来一天都围着慕卿凰转悠,端茶倒水,喂吃喂喝,慕卿凰去更衣他都要抱着去,简直就是个烦人精。
好大一会儿了那烦人精呢?
“大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