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圣父头痛地说:“您想要见的人,正在做苦修……暂时无法与您会面的吧。”
王女胡安娜轻蔑地瞥了一眼身边的侍女:“但我需要见他,不见到他,我就不离开罗马。”
她话音一落,身后的一群西班牙人顿时露出了天崩地裂般的表情,“您的丈夫还在等着您呢!”科尔多瓦爵爷原本是很讨厌那个腓力的,但现在也只能用这个来诱惑她了——天晓得!伊莎贝拉一世已经重病卧床,眼看就要涂圣油了,而在两年前,胡安娜已经被确定为她的继承人,她现在应该已经在西班牙,等待继承王位了!
提到腓力,胡安娜果然沉默了一会,但她随即说:“我必须见到那位大主教,我……我必须确定一件事情,不然我绝不罢休。”
庇护三世投来了严厉的一瞥,但对胡安娜来说——嗯,还不如她的母亲伊莎贝拉一世呢,至少伊莎贝拉一世还会气得大骂,命令侍卫把她拖出去——庇护三世也很想,但他不想罗马人第二天就在传说:“教皇的梵蒂冈宫里跑出了两个身着修士袍的女人!”他年轻的时候是挺风流的,可也从来没有留下过这样荒唐的记录!
庇护三世又将谴责的目光转向了皮克罗米尼的修道院院长。
修道院长摊手,他能怎么办,这位尊贵的王女想尽了办法要见到朱利奥.美第奇,他简直就像是在打老鼠那样打……虽然这么说有点失礼,但在几天几夜的围追堵截后,他实在找不出比这更适合的形容词了——而宗座阁下又下了严令,不允许别人打搅朱利奥.美第奇,好让他安心休养。
这也是修道院长在两面夹击下,不得不拿出的办法——对于这么一位身份高贵,地位特殊的女性,他又不能真的如同对待暴徒恶棍那样,用刀子和棍子来对付她,但今天的事儿……也未免太过了!他实在无可忍耐,才将“原封不动”的王女以及其侍女带到了教宗阁下和西班牙人的面前。
教宗阁下又看向西班牙人,而那些爵爷,大使与枢机,不是看天,就是看地,或是扭过脸去,他们倒希望今天也穿了有兜帽的长袍,好借着兜帽遮一遮自己的脸。
最后还是德西修士打破了房间里令人尴尬的平静:“朱利奥的信是什么时候交给您的?兄弟?”
修道院长向德西修士点了点头,这位修士虽然时有荒谬之言,但还算是一个品行可嘉的好人,“我来之前。”
“也就是……这两位……”德西修士模糊了一下,因为他也不知道应该称这两个“兄弟”还是“姐妹”,“被您送到这里来之前喽?”
“是的。”
“但那时,这两位已经被发现了是吗?”
“是的。”
德西修士给了教皇一个眼神,庇护三世低下头,拆开那封由修道院长转交的信。
信不是很长,毕竟几乎每三两天,就会有这么一封信从罗马到修道院,或是从修道院到罗马,信里描绘了一些修道院中的景色,零星的感悟,以及从经文中摘取的箴言——朱利奥与庇护三世的信里都不会提到伤势如何,毕竟在人们的认知中,受了圣痕的人即便重伤欲死,也能够即刻痊愈,虽然信件未必会被截留,但他们从来都很谨慎——但今天,在信件的最后,还有一行明显新添上去的字——“让她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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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安娜一见到朱利奥,就立刻伸出手,想要拉开他的领口。
她身后的西班牙枢机与侍女甚至惊到跳了起来,一点也不夸张,真的跳到了半空中,幸好,在他们落下前,凭借着阿萨辛刺客的敏捷反应,朱利奥只一抬手,就挡住了她——西班牙枢机与王女侍女的心顿时一顿狂跳,而他们的眼神也变得暧昧起来,也许这位大主教的出身无法与神圣罗马帝国的王储相比,但他的容貌确实无人可及。
朱利奥却丝毫不这么想,胡安娜注视着他的眼神,并不是在看一个男人,或者说,不是在看一个人,在她的心里,自己或许只是一个真实的,能够说话,动作的圣物……不,或者说,一个证明。
“您的圣痕为什么不见了?”胡安娜问道,她的眼睛里满含着泪水,加上娇小的身躯,秀丽的面容,看上去楚楚可怜,但也许只有朱利奥,听出了其中的可怕意味。
“您不能这么说,殿下,”朱利奥和声道:“它还未得到确证呢。”
“但它是的。”胡安娜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问道:“大天使长米迦勒降临到你身上,他的剑落在你的颈上,汲走那些被毒药污秽的血,让你痊愈——但留下了这道圣痕,对吗?”她急切地搜索着:“罗马人都这么说……但它去了哪儿呢?去了哪儿呢?它应该在这里的,我亲眼看到它出现在您的身上。”
“只有在我……感念神恩的时候,它才会出现。”朱利奥说,“平时的时候,人们是看不见它的。”
胡安娜没有说话,她又盯着那道“圣痕”应在的位置看了一会,突然破涕为笑:“是的,”她安心地说:“这才是真正的圣痕,它并不是凡俗的人愿意看见就能看见的,”她又突然握住了朱利奥的手,“您是……阁下,您是一个……圣人!”
“殿下,教会法明确地规定了,不可能出现生前封圣的事情。”朱利奥抽出手,但将双手覆盖在胡安娜的手指上:“我不是一个圣人。”
“但那是凡俗的法律!”
“是啊,”朱利奥温和地说:“既然如此,您又何必拘泥于凡俗的称呼呢?胡安娜姐妹,您尽可以叫我朱利奥兄弟的。”
王女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情不自禁地,她又绞住了自己的双手,朱利奥吓了一跳,连忙从服侍他的修士那儿取来了一领羊绒圆领大斗篷,罩在她的头上,以此减少二氧化碳的排放——而胡安娜只觉得,那领来自于活圣人的赐予,一下子就让她温暖与呼吸顺畅了起来,她隐约感觉到的压抑感与恐惧感也随之消失了。
朱利奥是一定要说的,羊绒当然会很温暖,呼吸顺畅是因为……嗯嗯,血液中的二氧化碳含量增加了嘛……至于压抑与恐惧感——那就是心理问题了。这也是朱利奥答应见她的原因——他是翻阅过有关于这位王女的资料的,要他看,这位王女如果依然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公主,她还能幸福一点,问题是,因为长兄长姐的死亡,她不得不登上了继承人的位置——而她之前几乎没有接受过继承人的任何教育。
一个原本只要恭顺、温柔以及美丽的女孩,要她在一夕之间变的自信、强大以及君王必须拥有的果断与无情,怎么可能?女王伊莎贝拉一世与臣子对她的失望又造成了她愈发自卑与软弱,恶性循环下,她的父亲斐迪南二世与丈夫腓力进一步雪上加霜——她的父亲几乎把她当作武器与盾牌使用;她的丈夫,又想要她带来的西班牙王国,又鄙夷她的懦弱无能,不,应该说,胡安娜的懦弱无能也是他一手有意造成的,毕竟他不想成为第二个斐迪南二世,所以他不但遣走了胡安娜全部的西班牙仆人与臣子,让她一个人孤立无援地在布鲁塞尔的城堡中生活,虽然不断地与她生孩子,却吝啬于哪怕一点温情,而将自己的所谓爱情随意地抛掷在别的女性身上。
胡安娜又是那么一个单纯的少女,她不是在毒液中生长盛放的玫瑰,也不是在年少时便饱经风霜的貂尾花,更不是一只狐狸,一头母狼。她所能做出的最大反抗也只有歇斯底里,大喊大叫,但这些不但让她罹患上了严重的综合症,还让她得了一个疯女的名号。
她来寻找,来求证自己作为一个圣人的证明,也不过是……
“我是被选中的是吗?”胡安娜问道,“我是……我是被选中的。”
朱利奥凝视着那张掩藏在斗篷下的小脸:“是的。”他轻声道:“您是被选中的,唯一的,独一无二,谁也无法取代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