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牛失败于与狮子的搏斗中,但还没等它彻底死去,那些曾经从它身上吮吸血液的蛆虫们,就开始在它的躯体上欢歌盛舞起来了,这难道不够恶心么?
没有什么能让洛韦雷知道,他本可以从博尔吉亚的倾覆中得到难以想象的好处,却因为自己的短视而与其擦身而过,更令他痛苦的了。艾弗里.博尔吉亚这样想道,但在另外一行人与他错身而过,进入那个房间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巴格里奥尼枢机站在约书亚的面前,他胖乎乎的脸上不再有以往的恭敬,神情平淡,看着约书亚,不像是在看着一个教皇,像是看着一个与他毫无干系,身份卑微的凡人。
“你……”约书亚想要说,巴格里奥尼枢机曾经发誓要忠诚于他,但他在他混沌的头脑里翻来覆去地想了很久,却没能找到任何与之有关的记忆——他们竟然从未向自己发誓过,他只是看到他们向他鞠躬,吻他的手,就认为他们是自己的臣子了,但他们……他看着巴格里奥尼枢机走向朱利奥.美第奇,如同对待他一般,不,要更为虔诚地向他鞠躬,吻了他的手之后,他的耳中顿时一阵轰鸣,他想要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噩梦,但他怎么也醒不过来,他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个个地,从巴格里奥尼枢机开始,到乔.美第奇,布因斯……那些他曾经以为是庇护三世留给他的枢机们,向他最憎恶的那个人宣誓效忠。
最后一个走出来的人,是约书亚相当熟悉的,一直陪伴在庇护三世身边的约翰修士,在庇护三世离世后,他因为过于悲痛而拒绝了洛韦雷的所有馈赠与任命,据说,回到皮恩扎的一所修道院里安度余生去了,而约书亚,在他成为尤利乌斯二世后,也繁忙到几乎想不起这个人。
“约翰修士……”他微弱无力地喊道。
约翰修士饱含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但也就是这样了,“我是一个皮克罗米尼,”他看着约书亚说:“皮克罗米尼家族曾经的家长是我的父亲,现在的家长则是我的长兄,我……应该说是皮克罗米尼家族与圣廷的联系人,约书亚,庇护三世把我留给了朱利奥,所以,你一直在抱怨皮克罗米尼家族对你不够亲近,那是当然的,因为他们知道庇护三世选定了谁做他真正的继承人。”
约书亚的眼睛瞪大了,眼泪从里面流了下来——他在几天里迅速地消瘦了,原本就不那么健康丰满的面颊更是深深地凹陷下去,让他看起来就像是镶嵌着一双生人眼睛的骷髅,“你在说谎!”他嘶嘶地,轻声地说道,就像是怕惊醒了什么:“你们,你们都在说谎……我才是老师的继承人,他将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我……”
“大约十分之一吧。”朱利奥说,一边向枢机们点了点头,枢机们立即会意地退了出去,但还是为那个数字震动不已。
同样无法相信的还有约书亚,“十分之一?”
“我就说过,约书亚,数学是一门非常重要的课程,”朱利奥温和地说,就像他们还是八岁的孩子时那样:“你总是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神学与医学上,当然,我明白,你是希望在这两门课程上超越我,获得老师的青睐,但如果你对数学足够精通,那么你就会立即意识到,老师给你的东西,与他应有的资产完全不成比例——即便不论他的俸金,什一税,或是人们的奉献,单单就佛罗伦萨的羊毛脂提取药水,羊绒染料这两大项收入,也足以覆盖他给你的那个数字——而你却粗心大意地丝毫没有察觉,嗯,约书亚,你甚至设法窃取了我们交给佛罗伦萨人的药水配方,可是呢,你就没有想过吗,是什么样的巨大利益才会让一个家族铤而走险?”
“我信任他!”
“你不是信任我们的老师,你是信任你的父亲,大洛韦雷枢机,虽然你总是说,他的行为让你感到厌恶,你也总是在表面上推拒他给你的好处,但事实上,约书亚,当他为你除尽荆棘,推平障碍——譬如说,我,的时候,你还是会暗中窃喜的吧。所以当老师‘妥协’的时候,你没有怀疑,因为这不是你哀求得来的……你知道哀求对于老师是没有用处的,因为他不爱你——你获得的,是一场战争的胜利,你战胜了我,战胜了老师,你得到的不是馈赠,而是战利品,当然也不会去思考与计算。”
“不,我没有……我是爱着他的……”
“你自相矛盾了,约书亚,你才说过,我从阿西西的石棺中释放出的,不是约书亚.洛韦雷,而是一个魔鬼,魔鬼怎么会爱人呢?”
“不……”约书亚喊道,但他的声音已经不再那么响亮了,之前的药水发挥的作用已经到了尾声,朱利奥看向蜡烛,它们已经不足一根手指的长度,烛芯也变细了,房间里昏暗了下来,就像是某种预兆。
“你快死了,约书亚。”朱利奥说。
“你毁了我。”约书亚的声音低微到了一个不去仔细倾听就无法听到的地步:“那样的……彻底……我就知道,你是……是一个伪善的……魔鬼。”
“还没有。”朱利奥将视线转回来:“约书亚,”他温柔地说,就像他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朱利奥.美第奇:“还没有,约书亚,我还会做很多事情,比如说——我会让人们,完完全全地,把你忘记。”
“这不可能……”约书亚说:“我是遵照着……遵照着老师的话去做的,你不会……不会……”
“但你没能做完这份工,”朱利奥说:“人们是很善忘的,他们只会记得最后的胜利者,而不是每一块踏脚石。”他俯下*6身体,凝望着帷幔中的尤利乌斯二世:“当人们提起你的时候,他们只会说,哦,那个只做了几个月教皇的可怜人哪,却不会记得你留下的任何痕迹——你甚至无法给予他们足够深刻的印象,因为即便论任期短暂,你都不是最著名的一个。”
“你不能……”
“我能。”朱利奥说,他的目光如此坚定,“因为我会竭尽全力——我憎恶你,因为你,还有你的父亲,让我最爱的人无法安然地离开这个人世。”他轻轻地,难抑痛苦地吸了口气,如果不是大洛韦雷枢机紧紧逼迫,庇护三世应当可以坚持到将教会交在他的手里,而不是匆匆做出这样的安排,他离去的时候,并不能肯定最后的结果,他不得不将权柄交在敌人手中,却不知道它是否会伤害到他的孩子。
“所以,约书亚,我不会听你忏悔,也不会令你得救,我要看着你怀抱着无尽的遗憾,滚到炼狱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