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9年的圣尼古拉节(12月6日)前,康布雷同盟名存实亡,路易十二的五万军队盘踞在曾经被西班牙人占领的米兰,而米兰人,几乎都麻木了,对于这么个米兰大公爵也丝毫没有反抗的欲望,而威尼斯人,也被迫在这样庞大的军队前退守罗马涅地区——连番取得胜利的路易十二可谓意气风发,不可一世,他现在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在罗马堵截到教皇尤利乌斯二世,不过他相信,他的士兵们很快就能捉到教皇,到那个时候,他应该怎么办呢?把他带回法国?囚禁起来,或是让他发生某种意外?好让他亲爱的朋友枢机主教乔治成为新的圣廷主宰?路易十二不能确认,他需要好好考虑。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名敕令骑士向他报告说,一个孤身前来米兰的人说,他有一个极其重要的消息要告诉法国人的国王,这个消息对国王会非常有用,他希望能够借此获得与之相称的赏赐。
“他是什么人?”正坐在国王身边的一位伯爵问道,他是那不勒斯人,又是一个法国人,是的,正是安茹的罗伯特麾下臣子的后裔之一,他曾经效力于查理八世,却因为不被其看重而悍然反叛,这次他见到了路易十二,又向这位法国国王献出了忠诚,而路易十二也大胆地接纳了他,并不介意他曾经做过的事情——正如朱利奥所推断的,路易十二可不会满足于一个米兰大公爵的称号,他更想要成为那不勒斯国王。
“一个雇佣兵,”敕令骑士说:“但他自称,他曾经因为救了一个国王而被赐封骑士,并且获得了一片小小的封地。”
“听起来倒也像是个爵爷。”路易十二满不在乎地说道,他不认为一个雇佣兵,就算他曾经救过一个国王,被赐封骑士与领地,能够给他带来什么重要的消息,他一边捡起盘子里的鹿肉,一边端起金杯,大喝了一口里面的葡萄酒:“那么……”就让他来吧。他是想这么说的,但他身边的那位伯爵伸手暗示,于是国王就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看他有什么建议。
“如果这并不是一个愚蠢的平民在胡吹一通,”伯爵说:“那么我大概能猜到那是谁,陛下,”他向路易十二俯首:“您还记得我曾经和您提起过的那个拉尔夫吗?一头狡猾的鬣狗?他在塞米纳拉战役中侥幸得了那个私生子(指那不勒斯国王)的性命,所以被封做了骑士,得到了封地,但您也知道,像这样,连姓氏与家族都没有的人,是不配享有这般荣耀的。”
“唉呀,”路易十二笑吟吟地说:“我记得,一个出身卑贱的家伙,却有心攀上高位,但他不是被你们驱赶出去了吗?”
“像这样的蛆虫,”伯爵说:“单单只是驱赶又怎么够?他一嗅见血腥与金币的气味,就立刻会再次扑上来——陛下,让这么一个肮脏的小人得到觐见您的权力,对于您,与您的臣子都不可谓不是一种羞辱,请让我去吧,我担保,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会经过我的精心分辨,如果他在说谎,我就割了他的舌头,打断他的手脚,捆绑在车轮上,让冬日的寒风来惩罚他,但若是他说了任何重要的事情,我会立即前来回报您。”
路易十二微微地犹豫了一会,但出于对这位伯爵的信任(至少在表面上),他并不愿意轻易驳回他的请求,而且,他出于本心地厌恶雇佣兵,尤其是凭借着武力及阴谋,以低下的身份篡夺了权势的那种,譬如说,那个曾经受雇于维斯孔蒂家族,却借助谎言与婚姻的纽带,将维斯孔蒂家族世代统治的米兰纳入囊中的弗朗切斯科.斯福尔扎——要知道,他的先祖穆齐奥?斯福尔扎之前也不过是个富裕的农民,并且是为那不勒斯的瓦卢瓦-安茹家族效力的,也就是说,他们原先也不过是一些用几个金币就能操纵其生死的可怜虫罢了。
谁知道,他们竟然能够反客为主,甚至成为主人的主人呢。
这么一想,厌烦的情绪顿时涌上了路易十二的心头,虽然他知道那不勒斯的伯爵也同样有着自己的私心,但比起有着家族、姓氏,与安茹的罗伯特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高贵之人,一个小小的雇佣兵当然不值一提,他笑着挥了挥手,让敕令骑士带伯爵去到那个雇佣兵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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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尔夫坐在营帐中,营帐十分简陋,牛皮似乎还在散发着鞣制药水的腥臭气味,地上没有地毯,只有薄薄的泥土,家具只有一把歪歪斜斜的椅子,其质地与固定帐篷的木钉也没多大区别,营帐的门(一块可以卷起与放下的牛皮)垂着,但从缝隙处可以看见营帐外有着好几个手持长矛的士兵,他们不允许拉尔夫走出营帐,也不允许他四处张望,就连拉尔夫想要喝杯酒的要求都被拒绝了。
这种待遇无疑是令拉尔夫颇为失望的。
发自内心地说,虽然他在加底斯已经有了一份不错的家业,而他的恩主,也就是佛罗伦萨的大主教,朱利奥.美第奇也给了他相当丰厚的俸金与提成——就像银行的经纪人那样,他买卖的火炮与火绳枪买卖也有红利可拿,但在拉尔夫的心中,还是有遗憾的,毕竟在雇佣兵的心中,主教的权力在天上,而地上的主宰是国王与公爵,他依然渴求着能够成为国王的骑士,为他作战,得到封地与爵位。
拉尔夫不确定他那位总是微笑着的恩主是否猜到了他的心思,应该没有,否则他就不会让拉尔夫来做这件事情——他完全可以让他的教士或是刺客去做——哪怕拉尔夫确实有着一个“西班牙火炮商人”的身份。
不得不说,拉尔夫的心中的确有着几分愧疚,因为朱利奥.美第奇对他十分信任,又看重,但他又对自己说,他终究还是一个战士,为一个主教做掮客怎么能够比得上为一个国王挥舞刀剑呢,而且他也不会出卖他先前的恩主——他的恩主原本也不想让路易十二知道,这个消息是从他的口中得来的,既然如此,他为何不能借着这份功劳,在国王面前谋得一份差事,从此出人头地呢?他并不认为他会比任何一个骑士或是爵爷逊色!
他这样想着,在敕令骑士与另一个人的沉重脚步声再营帐外响起的时候,他还是免不得紧张地整理了一下外套与领口,路易十二应该不会轻易来见他,那么会不会是他的近臣,或是他的使者?
营帐的门被掀起,敕令骑士先走了进来,然后是另一个人,拉尔夫眯了眯眼睛,来人背着光,营帐里昏暗的光线让他无法立即辨认出他的身份,但从来人的银马刺与金链子可以看出,他一定是个贵族——拉尔夫趋步上前,正要行礼,却被狠狠一剑鞘打在了脸上,他跌倒在地,头脑嗡鸣,口中腥甜。
拉尔夫条件反射地按向腰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在进入营帐之前,他的武器都被收缴了。
“我想除了你也不会有别人了,”来人以无比轻蔑的口吻说,一边从拉尔夫的头顶跨越过去,在唯一的那把椅子上坐下,“总是在战场上游荡着寻找腐肉烂骨的野狗,又想要在这里弄些什么下作的玩意儿?”
拉尔夫是听过这个声音的,他是那不勒斯宫廷中对他,以及另外两个雇佣兵队长出身的骑士最为不屑的人,他的确有着一个显赫的出身与荣耀的姓氏,但那又怎么样呢?在战场上,他甚至未能守护自己的国王,那不勒斯国王因此对他十分不满,给予了他一些惩处,要拉尔夫来说,它们完全不痛不痒,但对于这位伯爵来说,可不是这么回事,他认为自己遭到了莫大的耻辱,除了那不勒斯国王之外,他最为憎恨的莫过于三位以自己的行动衬托出他有多么无用的雇佣兵队长——那两位雇佣兵队长的死,与拉尔夫被迫逃亡,都与他脱不开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