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丁低下了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以更低的声音反问道:“那么您又怎么不知道,这或许也是那位大人想要看到的呢?”
伊拉斯谟这次真的笑了:“因为如果这是那位大人想要看到的——站在皇帝、国王与选帝侯身边的人,就不会是我,更不会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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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八世狩猎回来,就听说,他的新朋友,那个有着野心与魄力的马丁.勒德,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匆匆地离开了伦敦,回到他的马格德堡去了。
他知道,不是沃尔西.托马斯,就是德西德伍.伊拉斯谟,或是两者合作,驱走了马丁.勒德,虽然他们的出发点未必相同——在遗憾了一阵后,年轻的国王放弃了把他追回来的念头,他成为英格兰的国王不足一年,根基不稳,与教会作对……还是要等等再说,既然如此,就当他什么都不知道吧。
只是当天晚上,他没有喝酒,也没有招来侍女,而是一个人静静地在黑暗中思索了很久。
次日,他召来沃尔西.托马斯,让他去问问,伦敦以及周边的一些地区,是否也已经出现了慈悲修士会创建的学校或是学区。沃尔西很快给他送来了相应的情报,确实,伦敦西南侧,泰晤士河边的里士满已经出现了一座慈悲修士会初级学校,据说正在招收学生。
“初级?”亨利八世问道:“那么说还有更高的级别喽?”
“是的,初级都是一些五岁至九岁的孩子,而十二岁以上的孩子就可以学习高级课程,据说教士们会从中挑选他们的弟子,或是可以成为商人,也可以成为金匠或是画师。”
“说的很详细一点。”国王命令道。
沃尔西.托马斯犹豫了一会,还是如实与国王说了,事实上,他为新王亨利八世做事要比亨利七世更尽心竭力一些——他不但让自己的情报人员去查了,还亲自去了,他伪装成了一个正有孩子需要入学的家长,沃尔西今年三十五岁,确实,相当符合此时的父亲的年岁,而且他的确有两个私生子,一个十一岁,一个六岁,这让他做出一番查看与询问的姿态时,没有遭到任何怀疑。
慈悲修士会在里士满同样设法征得了一处废弃的教堂以及周围的领地作为学校的教室以及宿舍所用,他们用来自于意大利的水泥与大理石砌筑新的建筑,平整马场,开垦蔬菜地与田地,招募教师、仆役与杂工。
当然,教士们更多地将心血耗费在了教务上,正如沃尔西所说,修会学校分作两个级别,初级学院有五个年级,需要学习六年(最后一个年级为两年),高级学院需要学习三年,但里士满暂时没有高级学院,但若是学生确实出色勤奋,他们可以被推荐到佛罗伦萨或是其他地方的修会学校去学习高级课程,而其中的佼佼者,将会有幸去罗马,在那里的慈悲修士会大学里完成五年的神学课程,继而成为教士或是成为教廷的官员。
“这可相当有诱惑力了。”亨利八世不由得脱口而出。
沃尔西心有戚戚地点头,要知道,罗马之外的教士就算用五年,或是十年的俸禄来贿赂,也未必能够进入罗马的教廷,而这些孩子呢,他们一完成学业,就得以有幸去服侍一个主教甚至教皇,这个起点毫无疑问地已经比大部分人来得高了,就连他,都忍不住想要偷偷将孩子送到那里去呢。
“而且,陛下,”沃尔西.托马斯继续说到,“相比起之前的教会学校,他们的课程无疑要更为开放、专业与复杂。”
“怎么说?”
“除了传统七艺(数学、几何、天文、音乐、文法、修辞、逻辑)之外,他们还增加了信理,伦理,炼金、自然……等等课程,还有古典文学,他们采用了大量的古罗马与古希腊的著作,甚至还有阿拉伯人与奥斯曼人的一些内容,我没来得及仔细考究——他们还有运动课程,是的,每个人都要学习骑马、驾车与武技……”
亨利八世惊讶地抬起头来:“你说骑马与武技?”他喊道:“难道他们还要为学生准备马匹与武器不成?”
“虽然只是一些驽马,一些淘汰下来的刀剑,皮甲与棉甲,”沃尔西面露不安地说:“但是的,陛下,他们确实准备了大约二十套左右,据说是要由学生们轮流使用的。”
“如果只是一座学校,我一点都不担心,”亨利八世说:“但他们现在已经有了多少这样的学校?有了多少那样的学生?我现在可明白,为什么马丁.勒德的恩主,萨克森的选帝侯会那么讨厌他们了。”
“那么我们要做些什么么?”沃尔西问道。
“我们能做什么?那是主在地上的住所,”亨利八世摇摇头说:“看来我真的要去一次罗马了,沃尔西,你陪我一起去,我们要去见见我们的圣父,还有那位无冕之王朱利奥.美第奇枢机。”
他看向沃尔西:“另外,我们也正好看看,能不能给你弄个大主教的位置。”
沃尔西.托马斯顿时面露喜色,他可以说是极其夸张地向自己的国王鞠了一躬表示感谢,并说了许多令人脸红的阿谀之词,但这并非出于他的本意,虽然他只是一个被那些老旧贵族们鄙夷的卑下之人,但他一直头脑清楚,深谙世故,他对自己之后的道路也是早有安排的——即便亨利八世不那么做,他也会设法让国王这么想,对这位年轻的国王,他有信心牢牢地将其掌握在手中——所以对此他表面上因为国王对己的看顾恩赏感激不尽,心中却不曾泛起多少波澜,这只是他迈向辉煌之路的第一步罢了。
这样的做派无疑会让许多有着一本厚重家谱的贵族们感到恶心,但亨利八世无疑是相当喜欢的,他还是个年轻人,身份崇高,又因为之前的第一继承人是他的兄长亚瑟的关系,养成了一个疏朗不羁的脾气——在他的思想中,他是国王,除了教皇与天主之外,没人能够让他屈膝逢迎,难道他不知道那些古板的大臣与贵族们事实上对他,还有他的兄长,父亲乃至整个都铎家族不屑一顾吗?
当然了,亨利.都铎的出身简直可以说是都铎家族中最为薄弱的一个环节—十四世纪的时候,英格兰国王三世的儿子兰开夏公爵与情人凯瑟琳生下了一哥私生子,而这个私生子约翰.波弗特的孙女,又嫁给了英格兰亨利六世的同母异父的弟弟,也是个私生子的里治蒙伯爵埃德蒙德.都铎,继而生下了亨利.都铎。
都铎家族在英格兰的根基并不稳固,许多贵族甚至不愿意承认他们也是其阶级的一分子,但既然他们的伯爵有能力让王后怀了他的种,又让这个混蛋杂种娶了另一个私生子的后裔,他们也只得捏着鼻子允许他们自称为兰开斯特家族的旁支,没想到的是玫瑰战争中,兰开斯特的嫡系死伤殆尽,他们的支持者发现,除了这对儿私生子的后裔,他们竟然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亨利七世就是这样登上英格兰国王之位的,当然,那时候还是枢机主教的亚历山大六世为了叮当作响的金子派给他的圣殿骑士团也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但这样也并不是没有后遗症,亨利七世不但要面对那些来自于约克家族的支持者们的叛乱与悖逆,还要压制那些依仗着功绩与家世在国王面前也能摆出一副傲慢姿态的蠢货们——所以,亨利七世在与约克家族的爱德华四世之女伊丽莎白缔结婚约并处死了爱德华四世只有十岁的侄儿沃里克伯爵之后,就立即无视之前的传统,开始大力拔擢与重用那些来自于平民、商人与小贵族家庭的人,沃尔西.托马斯,德西修士,又或是其他的一些人,都是如此。
亨利八世当然也是如此,他有着年轻人的冲动与急躁,但也有着作为一个统治者最需要的敏锐,所以他才与不过一个小矿主之子的马丁.勒德兴致勃勃地谈了这样久,不过虽然他对马丁的野心印象深刻,但这些还不足以让他愿意与一个神圣罗马帝国的选帝侯达成一致,尤其是后者明显剑指教会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