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论如何,今天他们都离开了自己的宅邸,从家长,到可有可无的家族成员,又或是仰仗他们生存的附庸,人质,乃至于可靠的,有身份的奴仆,他们将自己打扮得焕然一新,喜滋滋地穿过街道,捻着念珠,握着十字架——就算是圣门会打开整整一年,他们也不在意些许奉献,但能够越早进入圣门,就越早能够洗脱罪孽,这难道不是最重要的么。
而且,也难保一些人心中会有些亵渎的念头,虽然圣门不是浴缸,但最先进入与最后进入肯定会有区别,要不然那些负责敲去铅封与泥水的工匠,怎么会被警告,如果敢抢先第一个进入圣门,会被处死呢?
但他们的离开,也意味着这一座座曾经警备森严的宅邸变作了空壳,当一个身着黑色常服的司铎,薪俸管理枢机的使者前来叩门的时候,里面的人连拒绝的话都没有勇气说出口……也有可能,他们对这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若不是被排斥在权力的最外围,他们现在也应该在圣彼得大教堂。
接下来的工作就变得简单起来了,宅邸里的人被聚在一起,看管起来,黑衣修士们在杜阿尔特等人的指导下,先是生疏,而后熟练地搜索过每一个房间——他们可不是目光短浅,生性贪婪的雇佣兵,那些珠宝、珍贵的器具或是圣物,根本无从动摇他们的意志,他们简直就如同一阵暴风一般,从这里卷到那里,只用了很少的时间,就从并不那么牢固的房间里找出了大量的罪证。
也许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宅邸会如此简单地被攻破,有时候印刷机与那些恶毒的小册子甚至就被赤露露地摆放在庭院里。
杜阿尔特一行人也不是没有遇到过棘手的对象,这个时候就要看队伍中那些伪装成修士的阿萨辛刺客们的了——朱利奥也考虑到了这点,因为今日越过圣门无需奉献,所以哪怕穷困的贫民与朝圣者也都去了圣彼得广场,等着洗清自己的罪孽,街道上人影寥寥,强攻造成的声响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当那些穿过圣门,进入圣彼得大教堂,聆听了利奥十世的讲道的人们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的宅邸时,才愕然地发现,本应掩蔽在华衣欢颜下的阴谋已经大白于天下。
不过即便如此,也有仍然想要垂死挣扎一番的人,譬如一个曾为奥尔西尼家族附庸的家族家长就喊叫着,否认自己犯了罪,就算有罪,他已经越过了圣门,罪孽也被赎回了,他相当自信,要么这些人承认教皇利奥十世并不能代人赎罪,要么他们就要承认他是无罪的,无论哪种,他都能安然无恙,至于之后……至多偃旗息鼓一段时间,世事变幻,谁知道谁能笑到最后呢,如博尔吉亚这样的庞然大物,倾覆也只在一夜之间。
“唉。”枢机的使者,也就是杜阿尔特笑了,他等在这里,也就是因为这个人正是较为棘手的一个,慈悲修士会的新人们虽然意志坚定,信仰虔诚,但经验不足,还不懂得如何面对这些奸猾无耻的混蛋。“我们可没有质疑您的信仰啊。”杜阿尔特说:“您罪不在别处,正在于这些印刷品……啊,我知道您要说,这些污秽的东西并不出于您的手,但您仍然违反了教会法中有关于道德的律法。”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家族的家长这样回答道,他是有些不明白。
杜阿尔特的笑容变大了一些,当利奥十世即位,朱利奥开始着手修改尤利乌斯二世留下的律法时,修改、删减与增补了许多内容,而且都是一些极其细小的内容,甚至连他也不禁深感迷惑,因为看上去并无必要——更多的人都在关心以禁止买卖圣职为首的七大法令,更不会注意那些细枝末节。
这位家长之所以如此镇定,也正是因为小册子中的内容相当隐晦,他们为此可是耗费了好一番心思,既要让人们将朱利奥.美第奇与本笃九世联想在一起,但也不能直接指定朱利奥.美第奇乃是堕落之人,他们甚至没敢写上利奥十世的名讳。
册子中倒是写了一些本笃九世的恶事,一来这样那些低贱的人才会争先恐后地阅读,二来这也不是造谣中伤,他们的家族在罗马也有数百年的历史,像是告诫自己的女眷不要靠近本笃九世所在的地方,免得遭到可怕的伤害,这可是真真切切地写在羊皮纸上的。
“但最新的教会法,关于出版、印刷、销售的内容中有着这么一条。”杜阿尔特说:“那就是所有曾经与之后,教宗阁下的圣名与俗名都会受到保护,凡是写着这些名字,或是之一的书籍,书册或是单页,在开印之前,都要征得礼仪圣事部的书面允可,”他翻了翻手中的小册子:“您有申请吗?大人?”
那个可怜的人顿时张口结舌,这本册子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污蔑朱利奥.美第奇,他们又怎么会自投罗网,但无论如何,他都想不起教会法中有这么一条。
“当然有,”杜阿尔特笑吟吟地说:“可敬的先生,我这里就有一本最新的教会法,您在圣天使堡的监牢里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可以随手翻翻,加深一下印象。”
说完,他点了点头,一旁的瑞士卫兵立刻上前,按住了那个还在语无伦次地叫嚷着些什么的可怜虫。
像是这样的事情,在罗马的各处发生,一些侥幸没有参与其中的家族马上找来了新的教会法,全神贯注地看了起来。
是的,尤利乌斯二世最为触动现有阶级利益的七大法令已经被废除,但他还在法理部,与朱利奥一同制定的一些法令却还好好地待在原先的地方,甚至有所延伸与细化,譬如说,有关于印刷品,教会的做法,只是列出一个禁书目录,在禁书目录上的所有书籍,都被严禁印刷,收录与售卖,但说句真话,有时候这种行为反而激起了人们的好奇心,因为禁书对很多人来说,原本就是莫大的诱惑。
而朱利奥.美第奇选择的方法却是禁用某些名词,单单一个教皇圣名与俗名的禁用,就令得许多过于荒诞的内容从此再也没了面世的机会。
就算他们可以使用代称,借指,绰号,但一想到,这些小册子流传与阅读的对象都只是一些只略通读写的商人或是平民——他们要的是消遣,不是折磨,即便有这个耐心与天赋,他们为什么不去大学深造,也做个尊贵的教士或是官员呢?
这些家长,或是商人,也很快被投入了圣天使堡的监牢之中,只等最后的果实落地,才会有人来审判他们。
因为利奥十世已经完成了退位仪式,即将去到圣米迦勒修道院去做他的大修道院院长——圣米迦勒修道院原本属于亚历山大六世,那时候它还是“银宫”,那里承载了朱利奥太多的记忆,虽然这里几经辗转,还是留在了他手里,但他一次也没有回去过——在重建罗马的时候,他更是将其改造成了一座大修道院,但名字确实是在利奥十世宣布他听到了天使长米迦勒的呼喊后取的,而且相比起之前的银宫,圣米迦勒修道院更坚固,更舒适,更便利——其他不论,完整的上下水设施就足够别处的修士们艳羡的了。
西斯廷教堂的门窗再一次被封闭了起来。
所有的(包括之前被囚禁在圣天使堡的西斯内罗斯枢机与乔治枢机)的枢机主教们向明亮的外界投以最后一瞥,接下来,他们要在这里相互折磨很久,不,或许也不那么久,但权力的争夺总是很难预估结果,命运太爱捉弄人,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会如何。
衣着斑斓,甲胄闪亮的瑞士卫兵与加底斯火枪手再一次出现在罗马的街道上,罗马的人们已经不再如之前那样一遇到教皇推选就惶恐不安,现在他们有自己的军队,也有法律——说到法律,那些消失的人也得到了解释,罗马人并不相信他们的家眷说的哪些,朱利奥.美第奇枢机是个多么宽仁的人啊,而且他们也没有被处死或是被绝罚,还允许家人探望,现在罗马的机构几乎都因为教皇推选而停滞了,那么他们的审判也推后了,又有什么可置疑的?
只要等待就行了。
只要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