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四合,月明星稀,前殿灯火通明,院子里跪了一地的仆胥女隶,每一个人脸上都挂着恐慌和忧虑,家宰背手在后,踱步从殿内走出来,明黄灯火照着他的脸,黢黑焦黄。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就道:“你们慌什么?主上走了还有我,只要我在一日,就绝对不容许军|队恣意的践踏我们蒲城,你们把心放到肚子里,我向你们保证,绝对不会有事的。主上临走时已向我交待过了,君上要抓的人只是他,只要他一走,那些人绝对不会为难你们。”
有信服吕姣的一个女隶出声道:“我们要见夫人,我们要听夫人说话。”
家宰顿了顿,克制着自己的脾气摆出一副笑脸来,道:“这便是夫人让我告诉你们的,你们想啊,若不是夫人开口,我也不会擅做主张,你们说是不是?我一向待夫人亲厚,你们难道还不相信我吗?此时天色已晚,夫人累了一日,已入睡了,难道你们要吵醒她吗?”
那女隶便沉默下来,看样子似乎是相信了家宰的话,毕竟家宰往常是一个很好的人。
“家宰,人带到了。”此时几个武士押着三个人走了过来。
众仆一看,正是白乙、朔甲、戈三个人,都是夫人的直系,众仆顿时哗然,纷纷质问家宰。
家宰张开双手示意众仆稍安勿躁,转脸就对着地上三个被堵住了嘴的人喝道:“你们怎对得起夫人对你们的信赖,正值多事之秋,我们该团聚在一起共抗敌人才是,你们却胆小懦弱趁夜出逃,背叛主上与夫人,实在该死,拿剑来。”
一个与家宰同流合污的武士当下便将自己的佩剑递了上去,家宰接过,手起剑落,猛的一下子就捅入了白乙的心口,那鲜红的血沿着剑身流了出来,滴滴答答,众仆惊骇,颤巍巍抱作一团,少年戈蓦地瞪直了眼,眼眶中涌出眼泪,“啊啊”狂叫。
“噗”的一下子,长剑拔|出又捅入,朔甲一个头拱地便闭了气,唯余一个少年,双目滚落大颗大颗的泪滴,悲痛欲绝。
第一个那是他的亲爹,第二个那是他的岳丈。
他却不知自己的死期也降临了,当他抬头怒视家宰时,那柄沾了亲人之血的剑没入了他的身体里。
这个活了十五年的男孩死了,死时大睁着眼,还有两滴眼泪没有来得及落。
正捧着陶瓮要为吕姣倒水的兰草只觉手腕一抖,“咣当”,水溅瓮碎,莫名其妙一阵心痛,泪落无声。
乌冷静的弯□将碎片收拾了干净,静女捧着心口,痛哭失声,高坐在榻上的吕姣看着她们道:“是我对不起你们。”
“能为娇娇而死,是我们的荣幸。”乌抱着悲伤的兰草重又坐到吕姣身边,目光壮烈。
吕姣闭上了眼,眼泪流干了,窝屈在了心里,默默的道上一句:对不起。
原来,真的有人能像家宰那样可恶,也真的有人会为了忠诚而死。
前殿,妧命女仆擦干净了走廊上的血迹,施施然往家宰怀里一偎,点着他的下巴道:“你刚才可真威风。”
管家握着妧的小手把玩,笑的好不自满,转瞬却阴着脸道:“你看见了吧,府里还是有很多人都信服吕姣的,在这府邸我还能控制住她,在工坊,我却拿她没有任何办法,这便是我将她囚禁在主殿的缘故。”
妧小心谨慎惯了的,既已与吕姣撕破脸,她便不给吕姣任何翻身的机会,便进言道:“做什么还留着她,反正主上不在,你偷偷弄死了她,亲自教养公孙不是更好?哪怕日后主上真的能平安活着回来,只要无人知道吕姣的死因,主上不但不会怪罪于你,还会嘉奖你这个一心守护小主子的忠臣。”
“你这小娘,可真合我心意。”家宰面目一拧,恨道:“当初她既设计弄死师氏便该想到今日!”
妧当即假装吃醋道:“你已有了我,怎么还想着她,我不依。”
家宰却一把将妧掼到地上,冷声骂道:“贱人,你怎可与师氏相提并论。”
妧愣在当场,“你……”
“我什么我,我不许你说师氏的坏话!师氏是我的妻子,是我的妻子!”家宰挣命一般的大喊大叫,对倒在地上的妧一阵拳打脚踢,妧抱着头哀哀啼哭求饶。
半响家宰又将妧抱在怀里,手掌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后背,直摸的妧浑身发抖,便听他突然哭道:“可她死了,死了,我再也不能拥她入睡,都是吕姣那个贱人的错,都是她的错,若没有她,师氏根本不会死,是她害死了我的妻子,是她!”
妧被吓的不敢出声,只瑟瑟缩在家宰怀里颤抖,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家宰是这样的,这和她认识的家宰一点也不一样,太吓人了。
发泄了一通之后,家宰看了一眼外面的夜色,阴测测笑道:“还不是时候,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再等等,再等等,我已等了那么久,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低头一看妧被打的凄惨模样,家宰当即心疼的要命,伏低做小陪尽小心的要妧原谅他,妧哪敢在此时使小性子,慌忙使劲点头。
“还有那个妍,她以前不是常欺负你吗,我现在就让人把她抓来,是打是骂还是杀都随你,你看可好?”家宰温柔的看着妧。
妧被他看的发毛,赶紧点头,强笑道:“喏。”
正待此时,一个男仆却跑来禀报道:“家宰,不好了,偏殿起火了。”
“什么?”家宰立刻站了起来。
仆从猛的把头贴到地面上,战战兢兢道:“回、回家宰,大火烧起来了,我们发现的时候,火舌已窜到屋顶了,大家都去救火了,但是、但是扑不灭。”
家宰一下想起了什么,顿时大惊失色,“哪处的偏殿?”
“西、西北角。”男仆回答。
“人呢,里面关着的人救出来了吗?”家宰忙问。
“人?”男仆一脸茫然。
“废物!”家宰赶紧跑了出去。
待家宰一走,妧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脸埋在手心里呜呜哭了起来。
黑夜,是最好的掩护,当府上众人都去灭那滔天的大火时,后门那里两道黑影正在撬门,片刻,门被打开了,两个影子一前一后跑了出去。
封主带走了黑骑卫,不知去向,士卒敲着锣通告全城,公子重不忍与君父刀兵相见,遂出奔离国。
有人看见黑压压的大军已距蒲城不足二百里,蒲城的国人慌了,大小商人们慌了,纷纷聚集在城门口,要求开城门,逃亡而去。
城门官不能做主,已飞马报给封主府家宰,这是第一谋臣赵衰临去之前交代过的,主上走后,城中一切皆听从家宰安排。
全城骚动,终是引起了藏在深巷之中姬商的注意,当确认了消息不是公子重放出来引他出去的计谋时,他立即飞马奔向自己的商队所居之处,在蒲城,那些人才是最让他信任的。
星月被一片乌云遮去,蒲城是一片的黑。
家宰望着完全被烈火包围的偏殿,面色惨白,低喃一声,“完了,一切都完了。”
士氏大子死在蒲城封主府,他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只希望、只希望这次捉拿主上的人里没有士妫。”
但往往事不如人愿。
“家宰何在,家宰何在!”
城门守卫由仆从引领而来,焦急的禀报城门那处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