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云淡,两岸猿啼,清溪水潺,这景像是她来到这个时代的那一日,也是这么的令她陌生和恐慌。
明知道背着她的男子只不过是因为医者仁心才可怜救治她,但此时此境她竟想着,如果背着她的人是公子重该有多好,如若是让他背着,她一定不会心生愧疚,也一定不会抱怨这条路没有尽头似的。
“你要带我去往何处?”望着他额上沁出的汗,她忍了忍还是没有动手为他擦去,在她看来这动作太过亲昵暧昧,她不想让他误会,更不想让他以为她是个轻浮的女子。只是心里感激的无以复加。
“……巫载国。”巫竹顿了顿又道:“那是我们巫族的圣地,我生长的地方。”
“我们去那里做什么?你要回家去了?”
当听到吕姣说“家”那个字,巫竹那一贯僵冷的脸上舒缓了神色,“是的。回家去,家里有十位长老,长老各有本事,定然有法子能救你。”
“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了,巫竹。”她忧愁的道。
“救你是我想救,与你何干。”语气又冷又硬。
吕姣尴尬的闭上了嘴。
至此两人之间又没有话说了。
金乌西坠苍山,晚霞漫天,不知不觉间吕姣趴在巫竹的背上睡着了,当她再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车厢里,脚头上盘腿坐着正打盹的巫童。
马蹄哒哒,轱辘吱嘎,吕姣坐起身,推开车门上的一扇小木窗,望着巫竹的后脑勺,故作无事的道:“嗨,我们到哪里了,快要到达你说的那巫载国了吗?”
赶车的巫竹头也不回,淡淡道:“没有。回去躺着吧。”语气不容置疑。
“哦,那你小心些赶路,若是累了就换巫童,或者将我喊起来,我说话给你解乏。”一路相伴走来,她对巫竹已全然信任,遂听话的躺了回去,还给自己拉了拉熊皮被子,轻拍了拍,乖巧的像女儿。
驾车的巫竹禁不住扯了扯唇角,仿佛笑了笑。
车厢里原本闭上眼的吕姣忽的又坐了起来,拉开小木窗问道:“对了,我还不知道巫载国在哪里呢,会不会很远,咱们哪天才能到呢。”有些抱怨的唉声叹气。
“在巴国境内,和晋国毗邻,半月可达。”
“还有半个月啊。”吕姣又叹了口气。
“回去躺着吧。”巫竹道。
“哦。”
巫童被吵醒,揉了揉眼,看了一眼再度躺下的吕姣,扬声问道:“大巫,您可要进来歇歇?换奴来驾车可好?”
“我会叫你的。”巫童哦了一声,将双手拢在袖子里又开始打盹。
吕姣微微笑了笑,心神俱安,不一会儿又迷困了过去。
此行一路她精神不好,几乎大半的时光都在沉睡,不知又过去了多少天,再醒来时,望着雾蒙蒙的天气和隐匿在远处翠竹山林里的飞檐楼角,她又恍然不知岁月。
瞧着她的模样,巫童便善解人意的道:“我们到巴国了,这是夷城,巴国国都,以前这里都是巫载国国人的聚集地,后来被巴国人给攻占了,巫载国国人有不愿意离开的就往巫山深处迁居了,还有一部份巫载国人往各国去了,就是现在各国供奉的那些大巫小巫,他们的祖先都来自巫载国。”
“我听你的话,好像你不是这里的人?”
巫童嗯嗯点头,一笑,两腮肥嘟嘟的可爱,“奴是大巫从别人手里买下来的小奴隶,是虢国人,但虢国早就被晋国灭了。”
吕姣一愣,反射性的问,“那你恨晋国人吗?”
巫童笑了笑,“恨也无用,难道奴还能去杀了晋国国君吗?就这么活着呗。再说了,被灭的国家多了去了,奴又不是公子王孙,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奴隶,恨来恨去,杀来杀去那都是公卿贵族们的事儿。反正就算国家灭亡了,那些公子们也能投奔别国去,过的日子还是比我们富贵,那些人都留着贵族的血,本就和我们这些卑贱的人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还不都是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吕姣有些生气的看着巫童。
巫童茫茫然的看着吕姣,吕姣泄气,难过的道:“有时候不得不承认,王侯将相真的是有种的。我们从很久很久之前就输了,下层的人就算努力一辈子也进不到上层里去,只能认命。”
“是呢。就像贵族一生下来就是贵族,奴隶一生下来就是奴隶,就像奴,奴的父亲、奴的母亲、奴的妹妹,他们都是奴隶,听奴的父亲母亲说,他们祖上也还是奴隶呢。唉,这都是天生的,没法子改变的事儿。不够当奴隶也有当奴隶的好处,只要按时完成主人家的吩咐就行了,每天就是为了吃饱穿暖,也不用像贵族们那样,为了封地啊、财货啊争来争去,打来打去的。”
有人世代为贵,也有人世代为贱,真应了那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这悲伤真令人无可奈何。吕姣嘲弄的想。
“那现在呢,你的亲人都去了哪里?”
“不知道呢。虢国被灭的时候,我是跟着公子的小子,我妹妹是跟着女公子的小女奴,父亲在马房,母亲在桑房,晋国的军|队攻打进来的时候都被冲散了,后来我就被晋国权贵抓了,再后来就又被大巫买了来。大巫待我可好了,从不打骂,还教我辨认药材呢。”巫童喜滋滋的道。面上无有一丝悲伤。
“就那么甘心一辈子做奴隶?”她的语气上升到尖锐,眼儿睨着巫童,怨他的不争亦或者别有所指。
巫童抓抓脑袋,不好意思的笑了,“也想过出人头地的,但是奴又没什么被人看中的才能啊。像那些剑术了得的就被权贵们聘去做了剑客,像那些识字的看过很多书的就被权贵们高高捧起来认作谋臣,将来富贵滔天,奴也羡慕过的,但是奴就是不会那些人会的,不能做剑客,不能做谋臣,也没有土地耕作,那就只能做奴隶了。夫人,其实做奴隶没什么不好的,真的。只要勤快听话,主人家就不会少了你的吃,少了你的穿,还会给你安排屋子住,多好啊。”
“呵!”不知为何,吕姣笑了,满眼讽刺,少顷苦涩。沉默下去,不再说话。
“巫童,你来驾车。”快进城门了,巫竹的打扮太过吸引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巫童去驾车好些。
窗帘被风卷起一半,吕姣捏住纱帘一角又往上提了提,从这里往外看去就见了一座山中城,之所以说这是山中城,那是因为此城就建在山脚下,完全的和山林融合在了一起。
城墙是用大粗竹子扎成的,像是篱笆加高加固了,这些竹子有些竟还是活着的,上面有嫩绿的叶子,她是只看见了这一面城墙的,另外的城墙全部被浓密的葱茏树木遮盖了去,她还看见了一扇独特的城门,亦是用竹子扎成,所不同的是这城门建立在河水之上,城中的人要出来需要划船,城外的人想要进去亦要划船,而水面并不十分宽敞,只有三丈宽,若在人流高峰期,这城门处必然堵塞,此时城门开着,正从里面划出一队船只,船上堆积着白如雪的粉状物,吕姣下意识的开口问,“那是什么?”